女孩一会先生,一会哥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但末单始终没有接女孩的话。他走神了。就因为“讹”了五两银子,真就要砍他下的头?
这大成国也太不讲法制了吧。最无人性的严刑酷法,也不会严苛到这个地步吧。再说了,砍头这么大的事情,一个小小知县说砍就砍?
古装剧和网文看多了。一个知县,就在前世搬砖一族的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穿越半个多月了吧。但前主留下的记忆始终零零碎碎。
穿越者对前主的失忆在穿越小说的范本中不多。他们基本上完整继承了前主的所有记忆,以及各种神通和法宝,要么就是穿越而得的各种福利,大展宏图。
而他,除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以及藏在桥洞石缝里的那本《相经》外,与小叫花住在桥头墩下,噢噢噢,大风从桥上吹过……
前主是个游方道士,靠给人看相混一口饭吃。且总能一语成谶。
然而可笑又可悲的是,他的一语成谶,不是锦绣前程,不是金玉良缘,不是儿孙满堂,而是……
“小叫花,就算不疼,我也不会砍下你的头。”听得小女孩一直哭哭啼啼,行刑人笑呵呵地安慰女孩,“我只砍他的,他是我要砍的最后一个人头了。”
因为是砍最后一个人头,行刑人心情很好,带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深深善意。
行刑人说完这话,弯腰去捡起落在末单面前的签条。他不识字,但他记下了被行刑人的名字。假装识字读出来即可。
签条在手,无意间看了末单一眼。
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怔了一怔。
在末单眼里,看到的是两只死鱼眼睛。根据《相经》所描述,这是一种将死之人的眼神。随即,脑海里自动翻开一本名叫《检魂索引》的书。
这个行刑人名叫枉存德,是颖县大牢的狱差兼行刑人。
别小看了行刑。
看起来是体力活,要身体好,抗得住阴邪,这叫本性。二讲刀性,砍头是技术活,刀落下去,对准弯窝,劲力用在刀身正中,不会弹刀。三讲心性,用师傅的话说,你心里别当杀的是人,不会乱了心性。
这其实就是身体,技术,心理三结合。尽管如此,砍脑壳这种事,谁也干不了多长。
所以叫“留一手”,有两层意思。
一是给被行刑人留一手。活做得漂亮,一刀毙命。断面齐整,又不彻底断落。
断面整齐,收敛的人容易缝合。连着点皮,就仍然算是留了个全尸。如果不是要梟首示众,打点不打点,行刑人都会留一手。
二是给自己留一手。砍头这种活不论干的时间长短,只论砍下的人头多少。行中有句话,砍头九十九,必须留一手。
砍头是门绝技,不得师传,不能接任。枉存德始终牢记师傅的教导,遵行行规。
但就在七天前,他犯了大忌了。
“你……就要死了。”末单对行刑人说道。
“不是我要死了,”枉存德赶紧的摇了摇头,“要死的是你。”说着,用捡在手上的批签敲了敲肩上的齐头刀,“当、当、当”。
煅行刑刀,用的是精铁,真正的百炼成钢。行刑之前,磨刀霍霍就得一个时辰。
“今天,你就是第九十九个。”行刑人补充道。
末单皱了皱眉头。
“本来我是第九十九个。但是你七天前一气杀了两个。刚好上百。”
“七天前?今天是九月初十。初九、初八、初七……”枉存德掰着指头往回数,“呵呵,正好是九月初三。我可没有。岳丈大人六十大寿,我去给岳丈大人祝寿,吃驴肉喝酒。”
为了作证,指了指放场子的那些狱差,“这些兄弟都去了。”
“没杀生?”末单问。
“杀……生?”枉存德有些口吃起来,“杀……杀驴也……也算?”
“驴非三牲。”
“就是……算,就是……算,我也只杀了一头。”枉存德说过一楞,算上那头驴,就已经是九十九个了。眼前这颗头我还不能砍?
“只杀了一头?那驴肚子里……”
“驴肚子里……驴肚子里……”枉存德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汗珠,大滴大滴往下落。
七天前杀的那头驴,还真是头带了成胎的母驴。河滩石上踏空别断了一条前脚。图便宜买下来孝敬老丈人。
“先生……救……”枉存德面色苍白,捡在手上的令牌和签条掉落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