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煦坐在榻下,隔着白纱绢,死死捏住凤翎的手指,秀眉微蹙,神色紧张。
止血药没有立刻发挥效应,殷红的血还在透过纱布渗出。
鸿煦咬紧牙,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一刀,割得还真深。
天子笑呵呵不以为意,望了望案上的汤药和那只盛了自己鲜血的小小白玉盅。
“哥哥不该自苦。应该早来寻我的。天寒地冻,莫说是凤鸟。就是雉鸡孔雀也难寻到。众人皆知,我的祖先就是丹穴山的一只雌凤。用我的血做药引,总要更加灵验。”
帝君语塞,心口涌上一阵酸热。
自入秋以来,他的母亲成姬夫人便染了病,好好坏坏,反复发作,至隆冬时竟已病得昏昏沉沉,卧床不起。
近几日,更是几乎断绝了饮食,只靠些参汤浆水吊着性命。
他活了二十三年,虽担了靖王世子的虚名,享尽荣华富贵,却只有一个母亲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成姬自从皈依了神道,就对巫医神官的那一套胡说深信不疑。
鸿煦从不迷信虚妄鬼神,此番关心则乱,才会病急乱投医。他觉得,也许吃了那仙方灵药,母亲的心情一好,病也能减轻一些。可帝君不曾想到,堂堂天子竟然会陪着他一起发疯。
凤翎真是个又傻又冒失的女人。她听了尚宫徐婉贞随口说起他在寻凤血做仙方药引,就急忙忙跑了过来,不容分说,用利刃割破了手指。丝毫不顾风雪严寒,她自己即将临产。更不管伤害龙体是何等要紧的大事。
那一盅“凤血”殷红殷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鸿煦垂下眼帘,努力掩藏住自己的情绪,哑着嗓子道:“臣受了陛下这样的隆恩,万死也难报答……”
老天真会同他寻开心。
去岁,他才华卓绝,名动长安,受尽了男男女女的崇拜。何曾把面前这个痴儿放在眼里。
今年,风刀霜剑,萧瑟人间,他终于明白自己只是个空怀傲骨的废物。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竟只有她,又一次用没头没脑的古道热肠温暖了他的心。
他一次次欠她的情,可她从来就不给他偿还的机会。
凤翎诧异地眨眨眼,不明白鸿煦的忧伤。
“帝君哥哥为何这样说?不过划破了点皮肉。哪有什么要紧?平日舞刀弄剑也不知伤了几回了。”
“可陛下是天子,损伤龙体……”
凤翎蹙眉打断了鸿煦:“天子就不该长人心了吗?”
鸿煦疑惑地抬眼望向她。
因连日陪夜,他清瘦憔悴的脸越发楚楚可怜。
她见了,尴尬地咳了一声,笑笑道:“任谁听见这样的事,都会来帮忙的吧?更何况看你急成那样,我又怎能不难过?你是我的帝君,就连民间妻子也懂得与夫君分忧的道理,我……”
鸿煦的手轻轻一颤。
凤翎立刻住了嘴。
她的废话讲得太多,一定又惹他生气了。
“哥哥莫恼。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委屈哥哥来陪我坐牢,做这个帝君。我很过意不去。这一次帮你也是尽我的本分。哥哥不用介怀。”
她说罢,讪讪低下头。
真好笑,她施舍了“凤血”,来成全他的孝心。此刻竟还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对着他诚惶诚恐……
鸿煦望着自己攥住的那只手,心底的酸涩涌了上来,说不出一句话。
这只手,与那些淑女闺秀的柔夷截然不同。
骨骼细瘦却修长有力,手背上泛着麦色光华,还有一两处陈年伤痕。
他是第一次有机会将自己妻子的手,看得这样仔细。
为何他不分美丑,傲慢无知了二十年,不曾在少年时,就紧紧攥住这只手?
窗外,雪后初霁,宁静清明。
借着透进的雪光,凤翎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落下阴影。
她想,还好他们把他弄进了后宫。这个男人,果然不能进朝堂,一股傲气,满腹清高全都漏在了眉眼之间,他会被那些笑盈盈的猛兽吃得尸骨无存……
手背突然感知到温热的气息。凤翎回过神,这才发现帝君因为连日守夜,头脑发昏,竟神志恍惚地要去亲吻她的手。
天子陡然红了脸,本能地往后靠了靠,结结巴巴道:“哥哥……差不多了……血止住了。药也该凉了。”
……
卧室内,御香缥缈。
凤翎望着榻上形容枯槁的成瑶,心中五味杂陈。
不曾想到,去年上林苑里,那个狠毒凌厉的贵妇,会病成这副模样。更不曾想到,有一天,她会用自己的血去救一个让她不齿的蛇蝎美人。
暗红的药汤流入唇中,成瑶靠在鸿煦怀里,轻轻喘息了一会儿,悠悠张开了口。
“煦儿……”
“母亲?!”鸿煦激动得几乎要流下热泪。
沉默了多日的成瑶突然开口说话了,还神智清明,一眼认出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