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有些惊讶,这仙方也太灵了吧?
她从不相信“凤血可以还魂”的鬼话。会割破手指也只是为了让鸿煦的心里能够好过一些。早知如此灵验,当年在断龙岭,她该用自己全身的鲜血救回姐姐的。
“陛下?”成瑶的凤目又睁大了一些,她认出了天子,便有些惶恐,“臣妾……”
凤翎发现她竟挣扎着要起身对自己行礼,慌忙阻止道:“夫人你别这样。哥哥,你快扶夫人躺下。”
鸿煦伺候着成瑶重新靠回了榻上,温言细语,与她谈讲这几日的情状。
成瑶静静听着,脸上挂着微笑。
她早看见了儿子苍白憔悴的模样,自然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辛苦。可他却只是扯一些趣闻轶事来替她解忧。成瑶的心里又酸又暖,老天也算待她不薄,她虽不是一个好女人,得了一段自作自受的孽缘。可由那孽缘养出的鸿煦,却真正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再看坐在对面的女娃,挺着大肚子,垂着脑袋,尴尬地拨弄着自己的衣袖。她的左手上,还缠了白色的绢纱。
成瑶看了一阵,忽然淡淡笑道:“竟有些饿了。”
鸿煦一愣,他实在没有想到药效这样好,竟让母亲回复了胃口。
凤翎正在尴尬,听了这话,忙笑道:“夫人想吃什么?朕吩咐膳房去做。”
说罢扭头就要唤一旁侍立的宫娥。
“怎敢劳动陛下?”成瑶抬手止住了天子,“煦儿,上次那个雍州的米糕你可还记得?”
“记得。”鸿煦点点头,“孩儿这就让他们去弄。”
成瑶微笑着合了合眼,表示赞同。
鸿煦站起身,有些为难地望了望榻上的母亲,又望了望凤翎。
凤翎明白他的意思,忙笑道:“哥哥去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陪着夫人。”
难得天子有这样的好意,帝君忙拱手谢过天恩。
等鸿煦去了片刻,成瑶忽又对一旁的宫娥道:“我怕帝君寻不见那食谱,你们去替我看看吧。”
凤翎这才明白,成瑶大概是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便也配合着遣走了屋内的宫娥侍女。
午后的阳光隔着雕花窗洒落到榻前,斑驳成明媚的图画。婆媳二人默默相对许久。
成瑶望了望窗外那一角蓝天,轻轻道:“可是下雪了?”
“恩,连下三天了。”
“陛下……就该临产了吧?”
不想她竟全然不提军国大事,反而关心她的产期。凤翎有些羞怯,她抱着茶碗,咽了口热茶,红着脸道:“恩,还有大半个月。”
“我生煦儿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大雪天。疼了一天一夜,风雪也下了一天一夜。他降生之后,天气才终于转晴,破云见日。他哭得十分响亮,把稳婆都吓了一跳。我便给他取名为煦……只盼他的一生都能和煦顺遂。”
成瑶的声音又轻又哑,眼中漾着温暖神采。
她不再自称“臣妾”,这到让凤翎松了口气。她便也随口道:“我还以为哥哥的名字是靖王取的。”
成瑶的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么……还在前线督战呢……”
凤翎讪讪咽了口茶,迟疑了一阵。
“夫人那会儿……很痛吗?”
成瑶看见女娃惶恐的表情,忖了忖,明白她担心得是什么,微笑道:“很痛,可不会痛死的,陛下不用担心。”
天子咬了唇,脸色发白。
成瑶渐渐有些明白,自己的煦儿为何会陷入对天子的痴迷中了。这个君主的傻气憨直,并不全是装出来的。这种憨直,在波诡云谲的长安城里,真是太难得了。
“女人是很能耐痛的。西狄有个传说,天神造人时,本来只造了男人。因觉得他独活无趣,才又抽了他的肋骨造了女人。可是女人不学好,挑唆男人犯了罪。天神便罚她承受生产之痛。”
凤翎没料到博学的才女竟连西狄的怪力乱神也晓得。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成姬说的这个神话。她气哼哼放下了茶碗,撇撇嘴道。
“什么狗屁传说。还是咱们东夷的故事好。盘古开了天地,女娲造了男女,阴阳相合,男耕女织。我们能有什么罪。我们的罪就是生养了这群可恶的男人,让他们胡说八道。”
“陛下……圣明。”
成瑶看她义愤难平的样子,笑得更加欢愉,竟强撑着要坐起身。
凤翎忙凑过去,把枕头垫好,扶她在上头歪着。那殷勤的样子,竟全然一个贤德的儿媳。
“不喜欢传说。我们便聊聊往事吧……旁人也许没有罪。我确实是罪有应得的。陛下……”妇人蹙眉合上了眼,“二十多年前,乾国南侵雍州的事情你可曾听过?”
“你是说……嘉平丧乱?”
成瑶微微点了点头:“不错,尸骸遍地的嘉平丧乱……那年,夏玄之所以会南侵。是因为有人投书与他,言明会替他做接应,交出北门之管。”
天子默了一会儿,凝望着成姬,缓缓道:“夫人是想说……投书挑唆夏玄的人正是你吧?”
成瑶惊讶地瞪大眼,支起身望向天子:“陛下早已知道?”
凤翎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这夫人狠毒了一辈子,却在今日忏悔起来。到叫她不好苛责了。
“于公,夫人挑动战祸,涂炭生灵,确实是十恶不赦。于私,夫人机智果敢,成就了靖王的功业,实在是位贤妻。”
成瑶语塞,她没有想到天子为这样评价自己的罪孽。她默了一阵,忽然痴痴笑了起来:“可惜陛下只知道故事的开头,却不知道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