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到,世子夏睿竟然能从宫变中存活,并在家臣的掩护下,逃出乾国,一路来到长安,投奔他最后的救星——丞相荀朗。
小娃娃夏睿作为北疆三州的少主人,曾受尽万千宠爱,见识过山呼万岁。又怎会想到,今日会落魄成一条丧家犬,跪在一个书生的脚下,摇尾乞怜。
“求相国大人主持公道。”
小娃娃的头磕得砰砰响。倒把荀相惊到了。他起身要亲自搀扶,怎奈病体难支,还没直起腰就咳得昏天黑地。只好抬手,让一旁的裴综替他扶起世子。
夏睿抬头看见了交椅上的男人,心中暗暗叫苦。
这人脸色苍白,身材清瘦,气息奄奄,眉眼五官更是俊俏得像个娘们儿。哪有父王那样的英雄气概?
难道这小白脸就是被家臣们吹成活神仙的“青帝”荀朗?
逃亡路上,家臣们天天都在告诉他,只有荀朗才能保他性命,助他复国。只有荀朗才能斗得过夏翊的叛军,鸿昭的铁骑,报天枢宫国破父亡之仇。
夏睿想,家臣们大概老糊涂了,要不就是被夏翊的追兵吓破了胆。
小白脸悠悠开了口,声音细弱得不像话:“咳咳……世子,你也看到了。我身染顽疾,不能理政,能够苟全性命已是不易。幸而摄政东皇与国分忧,明察秋毫,你若受了委屈,他必然能代你……”
“相国要把我交给那个狗贼!?”
夏睿惊得大声喊了起来。陪在他身边的长史慌忙扯了扯娃娃的衣袖。
“怎么?”荀丞相仿佛有些疑惑。
“夏翊就是有了那狗贼的撑腰,才敢弑父弑君,纂夺王座。鸿昭狗贼操控天子,毁坏纲常,不仁不义,实在是……实在是十恶不赦!我恨不能食之肉,饮之血!”
小娃娃气得面红耳赤,滔滔不绝,丝毫不顾及身后的家臣已经要把他的袖子扯掉了。
荀朗静静听完世子的斥骂,看了看夏睿身后的乾国文武,微微蹙眉,和善道:“世子莫要这样说。其中恐有误会。众人皆知,你家父王是被贼匪害了性命,你家长兄进宫是为勤王……”
“相国!您是要袖手旁观吗?”小娃娃打断了荀朗的话,眼里放出灼灼的光。
“世子……”家臣们已经被少主这种无礼的态度吓得重新跪了下来。
“我确实已经是条丧家狗。可是他们都说你是君子。执掌天下道义。义感君子,利动小人。只有你不会见利忘义,只有你能够拯救天下人。相国大人……难道他们是在骗我的吗?”
荀相大概被他吓到了,又开始剧烈咳嗽,咳得夏睿几乎要以为他就要这样活活咳死。
过了许久,小白脸喘匀了气,神色惨淡,一脸无奈。
“我本命不长久,不想多添纠葛。可是世子说得这样恳切,到叫我为难。”他又蹙眉犹豫了好一阵,长叹一声道,“唉……也罢……你若不嫌弃,就请留在这里吧。只是,务必要小心,不可走漏了风声。”
“多谢大人收留!我等一定从命。”
夏睿君臣赶忙磕头致谢。
“何必多礼……咳……敬文……快些搀起来……咳咳……”
小白脸咳得更加狼狈。
……
直到夏睿与家臣们被相府侍从带回客舍,他才得到了臣子们的一句表扬——“世子的词背得真不错。”
臣子们松了一口气,小世子却更担忧了:“可是我看他不情不愿的样子。胆小怕事,又病得快死了。这样的小白脸,真能帮到我吗?”
臣子们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
正堂内,“病得快死了”的小白脸,捧着药碗。氤氲的热气让他的眉目更加柔和。
“敬文,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裴征事一愣,疑惑地望向了相国。
荀朗放下碗,自案上另取了一个茶盏,斟了一杯药汤,递给坐在一边的裴综。唇角扯出温暖的笑意:“秋梨、冰糖、陈皮,酸甜可口,凉润心肺,化痰解郁。你要是吃了,嗓门儿还能再响些呢。”
裴综忖了忖,不由笑起来。恭敬地自他手里接过药碗。
“多谢主公。”
“雪又下起来了。”荀朗望着窗外飘飘洒洒的玉屑,轻轻叹了一声,“不知这雪还要持续多久,天寒地冻,最易伤人……”
“主公放心,离庚辰日还有大半月呢。”
荀朗笑了笑,低头吃药,不再言语。
裴综的心里暗暗一紧。
庚辰日,正是天子的临产之期。果然与北疆风云相比,主公更关心的还是长安的雪会不会冻伤人吗?
这真是十分要命的……
正当荀相国与裴征事赏雪吃“药”之时,天台宫幽篁馆内,同样药香弥漫。
只是捧药的帝君鸿煦,望着那暗红汤汁,却半点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