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这话说得又轻又抖,却照样把季玉臊了个满面通红。
该死!
季玉在心中暗骂自己多嘴。
裴征事尴尬地笑道:“军马不留种乃是惯例。女史大人是巾帼英雄,卑职还以为您在破虏将军的营里有所耳闻呢。”
“我……”
季玉窘迫得不知如何应答。
她怎么忘记了?
孙季玉虽是东皇同乡,出生甘泉,却一直在孙承刚的西北军营里长大。按理说,不该对军马的常识毫不知情。
荀丞相静静看完了一切,终于笑笑打起了圆场:“敬文太过耿直,吓到娇娘啦。季玉虽是将门之女,但孙将军又怎会与闺阁谈讲这样的腌臜事呢?”
“是是是……卑职冒失,还望女史恕罪。”裴征事忙陪笑见礼。
季玉红着脸拱拱手。
荀朗又咳了一阵,方喘匀了气,将马缰交还给马夫,用咳哑了的嗓音吩咐道:“陛下当年曾丢失这样一匹会闯祸的赤红马。把它和那只雍州来的食铁兽一起送入上林苑。寻那里的御马监史宁调教。找个和暖无风的天气,再把它们一并送与陛下玩赏。记得,必要有史宁随护住,万不能由着它伤了陛下。”
裴征事拱手,唯唯诺诺。
季玉咬咬唇,叹道:“相国冒着大雪,特意跑出来,难道就为了挑选这匹烈马?”
荀朗笑得越发温柔。
“忧劳易伤胎气,皇子诞生在即,陛下却愁眉不展。她那个人,大概也只有看见这些毛绒绒,傻乎乎的禽兽,才会真心欢喜吧。但能博君一笑,便不算白走这一趟……”
“相国,”季玉看他苍白的形容,到有些难过,暗怨当家多疑,“已近未时,临出府时,您吩咐我准备的汤药,要不要去热一热?”
荀朗忖了忖道:“也好。”
“只是……”季玉蹙眉看着荀朗。
裴综很识相,忙走近了笑道:“女史大人自管放心去安排汤药,卑职会伺候相国回堂。”
季玉点点头,就此离去。
二人目送着女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庭院尽头。
裴敬文收起了笑容,眉眼间现出阴冷:“主公此番行事,何必带着她?到生出许多不便。”
荀朗转过身,微微佝偻的腰身挺得笔直。咳喘陡然停止了,目光也变得清明而锐利。
“敬文,我该谢她才是。若没有她,我的一番心意,又有谁能知道?若没有她,她又怎能安心放我出来?”
“主公今日骑马,实在是吓到了属下。属下真怕这丫头会看出破绽。”
荀朗叹了一声道:“她的主公早就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又有什么看不看破的。她看破了……难道要我陡然康复,让那些蠢东西再借着我的名头,去向天子讨要更多官爵吗?敬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知情识趣的。”
裴敬文忖了忖,拧眉道:“主公勿怪,他们会这样性急,也不过是顺应天命……”
“天命,哼……”荀朗冷笑一声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老天还能给我多少命数,旁人又急些什么。”
裴敬文沉默了,他知道,主公所要的,也许和崖州同道们所盼望的,并不完全是同一样东西。
江山易改,人心难换。自古及今,从没有二者兼得的道理。何况他恋上的,还是一个狡猾的君王。
只怕主公的野心,才是全天下最不切实际的。可惜他自己并未意识到。
“怎么?可是我失言吓到了你?”
荀朗发现裴综出神,笑笑道。
“哦,属下是想,主公今日出城不归,若御座又来探病……”
“她今日定然不会来的。”荀朗的眼中现出一丝诡谲,苦笑着悠悠道,“长安城里有个病得更重的人,在等着她去探望呢。”
“主公是说……”
荀朗没有接话,转过身,回复了虎步龙行,气宇轩昂的身姿,大步向画堂深处走去。
“送马的客人在哪里?请他过来吧。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