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避开那双可怕的眼睛,垂下头,捂着脸,一言不发。
她,是天下无双的羲和。
羲和是女神,普照天地。也是女妖,烧毁万物。她会笑,会怒,会恐惧,会厚颜无耻,也会双手沾血,就是……不会哭泣。
鸿昭没有强求,他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
天子的双肩在轻轻抽动。
摄政仰头饮下了那杯已经冷掉的米酒。
罢了……
既然是他帮着她走上了神坛,他就应该认命。
“你不会信的。所以,不用怕……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他在她耳边轻轻一吻,“记住,不管以后还要玩什么花样,都不要大早上就让我看见尸体。太晦气了。我怕会在战场上……死得太早。”
他站起身。
“你……要到哪里去?”
天子的声音哑的吓人。
“回我车上睡一会儿。头痛。再折腾下去,螳螂也好,黄雀也罢,就真的都该折腾死了。”
摄政王恭恭敬敬对她叩拜了一番。
“甘泉的事情应该到此为止。要是非得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溅了陛下一身,臣大概就没有本事再帮您收拾了。这是臣对陛下进的最后一句谗言。”
“臭东西……”她颤着声唤他,脸却依然藏在手后。
“怎么?还要我留下来继续侍奉吗?陛下还有装疯卖傻的雅兴?”
她吸了口气,摇摇头。
鸿昭走了。
唱了一夜连台本戏的女倡凤翎,彻底瘫软。她握着胸前那一匹赤金做的小马,仰卧在织毯上,头痛欲裂。
车顶蒙的丝缎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她的父亲名叫龙骧。这真是一个可笑的名字。哪怕被套上最华丽的鞍辔,一匹野马也是永远变不成真龙的。
眼里涌出的泪模糊了视线,让凤翎误以为,那条龙已经活了,发现了底下的怪物,正蠢蠢欲动要冲下来撕咬。
她自欺欺人地闭上眼,陷入了沉沉梦境。
真龙追杀到了梦里,她的父亲驾着与他同名的野马,载着她拼命逃窜。
凤翎幼年丧父,早已不记得父亲的长相了。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次,她梦里的龙骧都长着一张英气勃勃的熟悉面孔,那模样活像是——鸿昭。
孝武皇帝凤翎一生做过许多梦,唯有銮驾上的这一个,在她“盖棺定论”的时候,被景朝的史官们添油加醋地记到了本纪上——
“景初二年,仲春。上幸甘泉,梦龙入怀,有孕,遂生孝宣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