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昭的脸上浮现出悲悯。
一个杀星,一个小半辈子都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痞子。脸上露出这种表情,大概是很好笑的。
反正凤翎看见了,就突然像个疯子似地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岔了气。这种不得体的笑,让她付出了代价——刚喝下去的酒,又翻了上来。
她松了手,狼狈地咳了好一阵。
杀星的脸色越发难看,叹了口气,把蜷成一团的天子搂进怀里。
不知是不是甘泉米酒的后劲太足。凤翎的额抵上了鸿耀之的肩窝,闻见他混杂着薄荷与汗水的温热气味,竟然有些迷醉。
“我没有凤鸣的才貌,也不如凤和出身高贵,只是因为她们都死了,小皇女才值了钱。一个个世家俊杰绕在我身边,争宠邀功。难道你们都是看中了我这个不男不女,痴傻丑陋的婆娘,才斗得不亦乐乎吗?”
凤翎推开了鸿耀之,坐回案边。
“郑桓、秦逸、慕容彻、鸿煦、你,也许……还有子清……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她抹一把脸,收起了笑。
“你们才是东夷的真正主角。接下来是要演风月戏,还是权谋戏?插科打诨,哭笑俱全。我已经学了十年,无论是哪一种,大概都能配合妥帖的。”
鸿昭愣住了。
他无法再从眼前这个帝王的身上找到半点傻妞的影子。她再也不会为一匹摔断了腿的老马流泪了吧?因为她的心,已经被她自己吃掉了。
他默了许久,方才笑道:“凤翎,其实你不用害怕我们的谋害。皇帝陛下才是那一只最吓人的怪物啊。”
凤翎瞪大眼望着微笑的鸿昭,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说的也是。”
她轻声赞同,终于从疯狂回复了痴傻,凶恶的眼睛望着案上的空杯子,渐渐散了神。
十年过去了,上林苑的獐子越发膘肥体壮,猎鹿的同伴们却都已经千疮百孔,凋零不堪。
从没有人这样一针见血地戳穿她的真面目,就连她自己,也不敢。
少时马厩初遇,自此合伙作恶,从小打小闹,偷鸡摸狗,到窃盗皇陵,抄家灭族,乃至于卖身谋利,坑俘屠城。她与鸿昭纠缠在一起,一次又一次,见证了彼此的丑陋。
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所以,她恨透了这个臭东西。
他缓缓在那只空杯里斟满了酒。
“傻妞……我喜欢你,是从见到你的那天起。那时候,你还不是天子,只是个马夫的女儿。你……信不信呢?”
凤翎握紧的拳头瞬间冰凉。
吓人。
太吓人了。
鸿昭的眼睛幽深凝重,像一眼吃人的深潭,竟然勾着她陷到了里头。
只有他,才能轻易吃掉她。因为他,知道她的一切。因为他,是他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