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三百六十张桌子,全都围满了人。
钟离饰和欧刚长老分散了一众执事,招待着远道而来的各路药材商行以及瓜州的名望世家,然后留下欧刚处理大小事宜,钟离饰自行来到主家的位置上,八仙桌左右各一张,是留给各自亲家客人和血亲的。李淳熙独身一人,就空出了一张,钟离多情就主张把泉酒山、六合门、流沙商行以及东流馆的来人迎上了这一桌,这样面子里子都有了,至于外边的俗礼,他们也不太在意,反正学这些也就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天山族从来就没不甚在乎这些礼仪细节。
日入暮,掌灯人托着灯油,使用火镰子点上了灯,哪里的油不够了,就给添满,今晚的灯火不能熄灭。
忙了一阵的欧刚终于有了空闲,来到八仙桌前的空位,先是给坐在朝南主位的钟离多情行礼,这才坐了。
钟离默捏着一根筷子敲着另一根,嘴里无声,口型却是说了一个“虚伪”,他就知道故意低头斟酒的欧刚能明白里边的意思,心里正意想着人家该如何难受的时候,自家娘子已经伸手在他腿上拧了一个圈圈。
钟离默脸上笑着,然后伸手盖住了嘴。
亚麻色的丝袍套明显不太合身,穿在钟离多情的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只是老人坚持要用这件陪伴了他半生的衣裳,大家也不会在小事上拂了他的意思。他抬高两手,抖落了袖口,拿起筷子,说道:“既然人齐了,那就开始吃饭吧。”
接着,钟离多情朝隔壁的慕容正山一行人举高化瓷酒杯,“耽搁了不少时间,诸位海涵。”
慕容正山不敢托大,要说赵国地上能找出个辈分比他还老的人来,不多,慕容正山当即起身,拿起酒杯还酒,至于钱多多和华柳年就更不必说了,某个舅舅踢了一脚外甥的小事,在敬酒声里听不清动静,就没人计较。
钟离艳和客人坐一块儿,挨着钱多多,而关山月用一条刺绣坎肩的代价,换了挨着钱多多的位置,拿着面前的公筷殷勤夹菜,基本没碰过杯碗。
华柳年端起碗来,在碗口摸了摸,没点儿油迹,心里不大得劲,但是当着别人的面,他还是忍了,倒了酒,一杯一杯地喝。
钱多多挪了一下裙摆,往钟离艳那儿移了移,好避开一张开口就能闻到味的嘴,偶尔说一声谢谢。
钟离艳嘴角向外勾起,手肘捅了捅这烟火般的人儿,悄声打趣道:“上一次见你,脸上都还挂着鼻涕呢,没成想,现在你都多了这儿女烦恼,怎的,这位是你未来的相公,这般殷切?”
钱多多早就帮着家里打点生意,见过风浪,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在熟人面前少了一份矜持,埋怨道:“这种事多了就是麻烦,在外边可抵不上姐姐的净幽谷、天山族,女儿家的事爹娘说了算,好些的,才会照顾一下女儿心思。我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爹爹时常就问有无心仪的郎君,闹得烦心。姐姐你说,女子人家,就得嫁人么!我要是个天山人该多好。”
钟离艳弹了一下钱多多的脑瓜儿,让关山月一阵羡慕。
说话再小声,在场的哪一个本事弱了,清楚着呢,这丫头也敢拿伯伯开刷。
吃喝了一会儿,张嬷嬷就过来了,要陪着钟离艳一块儿敬酒诸位来客。
至于带来的那些卜从丫鬟,也有人照料,酒席说不上,但是也比平日的伙食丰盛得多,起码肉是管够的,更不用说还有酒水了,净幽谷的药酒还是能跟泉酒山的酒酿比较一番长短的。
待到宴席散去,月儿已经挂在了梢头,不少人相互搀扶着回了客房,等明日天亮再回去,这也是净幽谷的惯例。
有个穿着黄褂子的鼻涕娃跟在爹爹身后,一不留神,爹爹突然弯腰,满是酒气的脸凑了过来,给吓了一跳。
“说,你娘有没有让你管别人叫‘爹爹’,尤其是姓王的人!”
鼻涕娃盯着那双黑眼睛,突然有一股碎唾沫的不孝冲动。好在搀扶的朋友及时把他拉了回去,笑容牵强、古怪,劝解道:“你爹这是喝多了,别瞎想,你娘跟你王叔自小熟习,没你爹平日说的那些破事。”
吸溜了一口鼻涕,这个才八岁的男娃儿低着头绞手指,默默走路。
钟离艳是最后一个离场的,回到新婚的院子,里里外外静悄悄的,完全没了白日的热闹。
推开房门,长条桌上摆放着两大红蜡烛,大红的喜字剪纸贴在墙上,容易让人忽略了叠高的花生、红枣,当然了,还有那一套适合小身形的新郎喜服。
钟离艳噗哧笑了,走到桌前,伸手沿着边角摸着叠放整齐的喜服,上面的凹凸感很清晰,只是有些清冷,应该被脱下来许久了。
转向望向窗外,她知道,这时候,除了发动整个净幽谷的人,没别的办法把人给找回来,可是她不会这样做,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要是因为这点儿小事而打破了局面,坏了这么久的布局,不说她没法忍受,站在她背后的大祭祀更加不会忍受。
“算了,这点儿乐趣,没了也就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算好了,这小男人怪精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