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岂不也要落下?
花瓣飘过窗户,落到了桌上,落进了杯中。
杯中无酒,只是一杯淡淡的清茶。
大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梅姐也没有。
很静,很轻。
窗户外面的天井里不时飘来一阵阵苔藓湿润的味道。
整面墙上布满了爬山虎。
“啪嗒。”梅姐打着火机,点着香烟,翘着腿,两指夹着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大姐仍然一动不动,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搭在肩上的头发随着窗外吹进的风轻轻的飘起、又落下。
不知她在想着什么?
这里是湖城的n浔区。
靠着秀洲和吴江,怀抱太湖。
也是一个在古镇。
金庸小说鹿鼎记中的双儿就出生于这个古镇。
大姐和梅姐,正坐在古镇颖园不远处的一家茶楼里。
“你变了好多。”说话的是梅姐,她把烟蒂放进烟灰缸,随手拿起一片西瓜放进嘴里。
大姐还是没有说话,她看着梅姐,一脸的忧伤和疲惫。
“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没有见你这么低沉过。”梅姐站起身,走到窗前,甩动了一下两手手臂。
“人,总是会长大的,不是吗?”大姐微微一笑,不答反问。
“你不觉得你变得太快了吗?”梅姐坐了下来,用手不停地拨动着木质屏风上的一个小风车。
“是吗?”大姐坐直了身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放下杯子,两手紧紧抱着杯子,她的眼睛淌着忧伤,时不时的看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呢?
只有一个天井,一面墙,一墙的爬山虎。
那墙的深处呢?
大姐仿佛看到了阿哭。
梦依回,人未归。
大姐忽觉脸上一凉,眼泪已爬到了脸上,慢慢滚到嘴角。
梅姐一阵苦笑,摇着头,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大姐,“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很难动情的女人,但我错了。”
大姐接过纸巾,并没有去擦眼泪,强笑着,笑的那么无奈,那么凄然。
“不动情,只是未到情深处,只是未到相思时。”梅姐忽然一声叹息。没有再说话,不知她是不是也想到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找个人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说话的是大姐,“难不成你想成老姑娘?”大姐笑了,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芦苇花。
“嫁给谁啊?嫁给你好不好?”梅姐给了大姐一个白眼。
“我养不起你。”大姐吐了吐舌头。
“那我嫁给阿哭好了,就是不知道那个家伙肯不肯娶我?”梅姐故意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存心气我是不是?”大姐扬起手中的芦苇花作势要打梅姐。
“哟,敢情是吃醋了。”梅姐嬉笑着把椅子搬远了点。
大姐放下芦苇花,“我忽然想到了梧桐山庄的事。”
“很多年了!”梅姐声音低了下来。
“要是没有阿哭他们,我们俩或许在地狱。”大姐拿起水果刀,从拼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削起了皮。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天堂。”梅姐点了一支香烟,“地狱无处不在。”
大姐抬起头看了眼梅姐,甩了下头发,没有说话,又继续削着苹果。
“不过说真的,我挺喜欢阿哭的,虽然我总说他是个混蛋。比起我那个弟弟,两个比阿哭都不够。”梅姐笑了,或许她想到了开心的事。
“螃蟹,八只脚嘛!走路都是横着走的,能不混蛋吗?”大姐也笑了。
梅姐姓庞,螃蟹是她的亲弟弟,当然也姓庞。
可为什么叫做螃蟹,还真跟他的姓没有半点关系。
大姐第一次看到螃蟹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这样叫他了。
“哼,还不是他小时候总是学螃蟹横着走,要不然谁会叫他螃蟹,真是个混蛋。”梅姐一想到自己那个从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又气又恼。
“在你嘴里,男人好像都是混蛋。”大姐切了一块苹果递给梅姐。
“不是混蛋是什么?”梅姐咬了口苹果。
“怪不得你不嫁人。”大姐用之前梅姐给她的纸巾擦拭着水果刀。
“嫁你个头。”梅姐伸手捏了下大姐的脸。
“哎哟,不带你这样的。”大姐一脸的不满。
一缕轻烟!
人生在世,谁又不是一缕轻烟呢?
三叔仰面躺在床上,不停的抽着香烟。
烟是雄狮。
五块一包,
他动了动身子,腰间一阵生疼。
风湿加关节炎。
“老了。”三叔一声低语。
是的,他老了。
若岁月是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那生活更像是一杯毒酒。
岁月与生活,三叔都没能幸免,而且,他还身在一个深渊里。
江湖。
有江的地方自然会有湖。
有人的地方自然会有江湖。
这个江湖,你绝不能在地图上找,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
江湖,在法律的边缘,在社会的边缘。
在江湖里,只有规矩、道义和恩怨。
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江湖。
三叔的江湖,已经有快四十年了。
四十年,看尽了多少的恩怨情仇?
四十年,尝遍了多少的人情世故?
四十年,遇见了多少的人南来北往?
对于三叔来说,他是失败的。
作为一个男人,他更是失败。
家、事业,他没有其一。
没有家,没有事业,这对于一个临近半百的男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悲哀,也是人生中最讽刺的事。
“家。”三叔坐起身,背靠着床头,他想到了那个带着孩子独过的婆娘,也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都还好吗?”三叔看着门外漆黑的夜。
夜色凄凄,没有人能看到它的深处藏着什么?
很多年没有回家了!
三叔感叹着,老家应该变化不少吧?
没有人能回答他,三叔只能自己问自己。
三叔起身,慢慢走到门口,隔壁的屋子还亮着灯,住着六毛和其他几个男孩子。
三叔想到了好久没有来看自己的大姐,还有阿哭。
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岂不也像大姐和阿哭一般年纪。
二十年前,三叔从g西防城港来到湖城时,他收留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大姐。
三叔的同乡几乎统治着全国各地的丐帮,每一个城市都有三叔的同乡。
每一个城市都乞丐,年幼残疾的乞丐。
他们收养和拐骗孩童,除了把健康的贩卖出去,智障或者一时出不了手的,就会做成模子,然后撒出去乞讨。
每一个三叔收留的孩子,三叔从没有贩卖和把他们倒过模子。
他没有成为自己儿女合格的父亲,但却是自己收养的这群孩子的父亲。
他没有无微不至的慈爱,只有严厉。
他走过太多的地方,见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
他不希望自己收养的这群孩子如羔羊一样被人宰杀。
所以,他对每一个孩子都只有严厉,甚至不近人情。
一个严厉的人是不讨人喜欢的。
三叔深知这一点。
湖城。
二十来年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快。
人世间的变化本就很快。
对于三叔来说,这一切未免有些太快了。
今夕何夕?
月相依。
当大姐走进三叔所住的屋子时,她看见了三叔,也看见小路。
小路就坐到三叔的对面,大姐走进来时候,她已站了起来。
“师姐,你来了。”小路帮忙接过大姐手中的东西放在墙角的一张木工板做成的桌子上。
“什么时候来的?”大姐从袋里拿出一条利群香烟,拆了包装,拿出一包递给三叔。
“昨天就来了。”回答大姐的是三叔。
“师父说他想回家了。”小路给大姐倒了杯开水。
“回家?”大姐看着三叔。
“是啊,回家。”三叔拿起一个梨咬了一大口。
“怎么突然想起要回家了?”大姐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六毛,坐了下来。
“人,总是要叶落归乡的。”三叔叹了口气。
“你决定了?”大姐放下手里的水杯,双手合什,轻轻的吹了口气。
“决定了。”三叔站起身,走了几步,又转过身,“今天把你叫来,就是要告诉你们,以后都好好的找份事情做,别再这个泥潭里陷下去。”
小路没有说话,大姐也没有,站在门口的六毛已经离开。
“这些年,我已存了点钱,我给你们姐妹俩一人一半,你们拿去做个正经的营生。”三叔踱起了步子。
“我不要你的钱。”说话的是小路,“我自己有钱。”
三叔回头看着小路,又看了看大姐。
“什么时候走?”看着慢慢踱到门口的三叔,大姐问了一句。
“后天。”三叔站在了门口,呆呆的望着院内的一株泡桐。
“我们送你。”说话的是小路。
“阿哭呢?”过了好久,三叔忽然问大姐。
小路也看着大姐,她并不知道阿哭回来,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过阿哭,昨天来三叔也没有跟她提起过阿哭的事。
“阿哭回来了吗?”小路看着大姐。
“他去y南了。”提到阿哭,大姐总是很难平静自己,她拿起水杯放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三叔没有再说话,小路也没有再问什么?
大姐起身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夜空。
冷月如歌。
夜。
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