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看见阿亚，先一怔，然后呆半晌，接着吞一喉口水，双手在襟上擦了又擦，嘴唇微动，发出不可分辨的喉音。()
阿亚上船很慢，虽然小心翼翼，仍站不稳当，江水一推，阿亚便叫一声，扶住船舷不敢动弹，差点哭出来：“叫花子……”
梵云天的当务之急是拦截船夫的目光。他马上扶住阿亚顺便挡在船夫前头，问：“何时上船？”
船夫正在神游，闻言一战，魂魄归位，揩掉涎水怒道：“怎么这么白白净净地带了来？上船时不知多少人要盯着看，隐蔽个屁啊？这样招摇，哪里是偷渡，分明是羊入虎口！那会儿是做丫头还是做妾都说不定了！”
阿亚抬头叱道：“大胡子！你说什么！”
船夫掀翻一口锅，双手在锅底磨得乌黑，走向阿亚：“把脸抹黑了，可掩人耳目，方便上船！”
阿亚抱紧船舷怒喝：“你敢蹭着我半点，立刻杀了你！”
船夫冷笑：“不蹭脏，便等东厂来杀你罢！如此不明事理！”逼向阿亚。忽然脖子一热，一只温暖的手握上了他的颈脉。
“对，蹭脏半点，一剑杀了你。”梵云天的声音柔和好听，手却握着杀机。船夫打个寒战，像被凉水浇了。他脑海除了脖子上的手便是空白，恍如整个人被紧紧攥住。他“啊啊”应着，冷汗直滴，双手在襟上使劲擦，恨不得这手跟阿亚一样白。阿亚瞅梵云天一眼，眸子里什么都有。
梵云天把船夫丢回原处，掷下一枚金锭：“五锭金子，知足吧。别让我再听你聒噪。你耍的那点心眼以为我不知道？我还就告诉你，这位姑娘就是上船扮老爷的，没丫鬟伺候她也就罢了，你得把她当奶奶供着！脏了半点，老子先把你丢江里去。”
船夫两排牙乱磕，结结巴巴：“大……大爷，四锭足矣，足矣……”
梵云天说：“五锭。”便不再理他，扶阿亚慢慢进舱。两人一个瘸一个晕，移动得异常缓慢。船夫伏在地上不敢动，待他们进舱了，才抖抖索索捡起金子，拿袖子擦两道，送进嘴里咬咬，嘻开嘴纳入怀中。
阿亚在舱里坐下，软在舱壁上不愿动弹，嘴唇已泛白。梵云天把水送到她唇边：“喝点水会舒服一点。”
阿亚吮几口，推碗皱眉道：“胸口闷。”她紧抿着嘴，两叶细眉拧个“川”字，无比可怜。
梵云天挠挠头，凑上去：“靠在我怀里会比较舒服。”
阿亚推开他，捶一下：“你这人，趁火打劫。”嘴唇撅起来，终于回来点红色。
梵云天狡辩：“是真的啊！我小时候晕船，趴在妈妈身上，她给我一直拍，马上就好过了。这是亲身体验，童叟无欺。”
阿亚歪头：“你明明说是捡的，哪里又冒出个妈妈？”
梵云天怔一下，讷讷道：“好久……好久以前了。那时候有妈妈。”眼神飘飘的，仿佛穿越了时空，脸上的肌肉乱抽。
阿亚敏锐无比，觉察不对，忙抓住他的手心挠两下，撑出笑容道：“说着玩的，我信我信。哎，你刚才教阿亚吓了一跳呢。”
梵云天诧异。
阿亚叙述：“真的，你平常要么嘻嘻哈哈和和气气，要么是一副饱受欺压的委屈样儿，我老把你当小孩子。没想到你居然会有杀气的。连彭梁城外对决东厂的时候都不曾有过杀气。你捏着那大胡子的时候，真的想过杀他么？”
梵云天轻描淡写：“想啊，不然哪来的杀气。”
阿亚眉宇充满担忧：“叫花子，不可以的。依情绪杀人是魔头才做的事情。”
梵云天笑眯眯：“阿亚，我怎么会变魔头？那是多遥远的东西啊。”他忽然想起御魂刀，口里喃喃又念一遍“魔头”，重温之后，感觉尤异。
阿亚有些恼：“叫花子！念什么呢？不许念这个！”拿起梵云天的手，只觉得三个手指冰凉两个手指滚烫，心惊胆跳：“你再念！再念人家又要杀你了！教人心惊肉跳的。”
梵云天如在云端，呻吟道：“好滑呀阿亚。”
阿亚摔开那手，扯住他耳朵：“听着，魔头不是好职业。你敢变魔头试试？阿亚第一个杀了你。”最后一句在对着耳孔哈气。梵云天啥也没听进去，脑袋里全是“御魂刀”三字在转，唯最后一句被呵得耳朵痒，才听见了。
“杀吧杀吧，反正把我杀着玩是你的奇怪的爱好。”他咕哝。
阿亚恼怒地拧他耳朵，咬牙捏着转了大半圈才恨恨撒手。梵云天叫得声嘶力竭，抱怨：“我又咋啦？”
阿亚说：“不讲了！反正你也听不进。没意思。”晃晃脑袋，微微轻吟：“头痛了，帮我揉揉。”
梵云天诚惶诚恐，小心地帮她按摩太阳。一边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长江浪叠浪，阿亚非大船不能乘。金陵城主的船再稳不过，真正上上之选。这便是英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