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飞柳奇香双双立在观日亭中,手与手拉在一起。()柳奇香将头偎在周若飞肩上,眼见残阳如血,便要沉在西边暮霭之中,轻声道:“我们回去吧。”一拉之下,却觉周若飞一动未动。抬头看他脸时,只见他已是满脸泪水,不由心中一颤。想起自幼与表姐一同嬉戏玩耍,表姐总是处处让着自己,此次更是将她接到紫寿山庄,倍加关爱,而自己却夺走她的丈夫,将她置于死地,虽然她生性豪放,此时却也颇感愧疚,心痛欲碎。
周若飞更是痛彻心肺,心思如潮。他与师妹自记事起便在一起生活,师父对他二人真是视如珍宝。这师妹也是极为乖巧懂事,对自己体贴照顾,谦和忍让。长大后二人结成夫妻,程玉珠更是对他百依百顺,无一不从。可上天又偏偏将柳奇香送回到他的身边,使他为了她不顾兄妹、夫妻之情,做出这般天地不容之事。
悲痛之下,他只觉身体飘空,恍恍惚惚,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只看到程玉珠身影老在面前闪来闪去,时而平静若水,时而飘逸灵动,时而笑靥如花,时而忧愁哀怨。他实在不知自己怎么会对如此贤惠的妻子横下杀手,自己这样做值不值得。他回过头来,看见柳奇香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知她正为自己担心,将她拥在怀中,但觉她身子软软的,微微发颤,气息可闻,心中一荡。又想到从今可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胸中闷气长出,慨然一叹道:“走吧。”
二人出来观日亭,沿石级向峰下而来。到在夫妻同渡石桥上,周若飞想起来时还是与程玉珠三个人,回去却是与柳奇香并肩而行,又是一阵感叹。天色早已全黑,飞鸟也早已归巢,只有飞瀑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一路上,周若飞心宛若被人揪走一般,面容呆滞,脚步迟缓,有好几次险些摔入涧下。柳奇香见他如此,也是黯然神伤。翻过几道山梁,便又上了那条大路。柳奇香走到路旁,用长剑砍下几棵小树,去掉细枝,又砍起乱草来。周若飞懒得讲话,便坐在石上等她。只见她砍了一会儿草,又从怀里取出一些细绳子来,将那些乱草与小树绑缚在一起。不一会儿,已做成一个靶子一样的草人。
周若飞不知她是何用意,终于开口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柳奇香见他终于开口讲话,心中略宽,道:“做我表姐呀?”周若飞更不明白,问道:“什么?”柳奇香又从包中取出一套衣服,穿在草人身上,问道:“象我表姐么?”这衣服正是程玉珠平日所穿,今日竟不意被她带了出来,此时穿在草人身上,竟与程玉珠身材有些相似。
柳奇香见周若飞怔怔地望着草人,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了,快脱下袍子来呀!”周若飞更加不明所以,问道:“脱袍子做什么?”柳奇香道:“你傻呀,咱们回去得有个交代呀!”周若飞猛地清醒,心道:“是啊,我们出来时是三人一起出来,回去时也应该是三个人才对。”心下暗惊柳奇香于此事计划之周详,足见她于今日之事已揣摩甚久。
当下将长袍脱下,将草人头脸盖了,抱在怀中,问道:“回去之后我可怎么说啊?”柳奇香道:“你便说表姐突发心痛病,坠崖而死,也就是了。”事到如今,周若飞也是毫无主意,只得抱了草人,沿大路向前走去。
程玉珠急速坠下,料知今日必死无疑,便闭起双眼。突觉背上一痛,却是被突出石壁的一株松树一荡。向下落了数十丈,又被一株大树荡了一荡,才被数根长藤托住。看看身上一条一条的破烂衣裙,程玉珠凄然泪下。只见周身上下已是伤口遍布,又气又痛之下,她昏晕过去。
如此昏晕醒来几次,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倒觉腹中有些饥饿。她用力抬腿,却发现双腿已全无知觉,心中一沉:“难道我竟被摔得双腿残疾?”她自幼生性温和慈善,此时却是满腔愤恨,只觉世间诸多不平尽皆降落于她,说不尽的凄凉与怨恨。
程玉珠双手抓住长藤,缓缓向谷底滑去。夜色之中,只见谷底雾气甚浓,远处溪声淙淙。她滑到谷底,顺着泉水爬出数十丈,果见一条小溪潺潺而过。她伏在溪边,将脸上手臂上的血迹洗净,又喝了一口泉水,登觉清冽甘甜,精神为之一震。
月升中天,银光洒入谷中。程玉珠这才记起,今日是九月二十日,明日便是程残秋二年之祭,夫妻二人约好去墓前拜祭的,而今她却只身落入深谷。想到此处,她更加难过,又想起父亲不明不白而死,心痛欲碎,哭了一声:“爹爹!”她哭了一阵,仰起头来,只见山壁上伸出一棵野果树,树上枝叶已落了大半,露出许多果子来。她捡起石子,击落野果,一口气吃下五六枚。
次日天色大亮之后,程玉珠找到自己失落的长剑,发现谷底有许多山鸡、野兔之类禽兽,便以石子击射,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寻些枯枝,燃烧起来,烘烤野味。她撕下一条鸡腿,咬了一口,但觉不咸不淡,甚是难咽,想起在紫寿山庄的富足生活,又是一阵伤心。程玉珠怕谷中有凶兽出没,便寻了一处石洞,以备晚间过夜。
数日来,程玉珠爬遍整个山谷,寻找出口。但她的心不久便冷了下来。这是一个从无人迹的山谷,四周都是峭壁,根本无路可出。她预料到,自己要在这绝世谷中了却残生。她思恋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也恨今生不能再回紫寿山庄,去亲手杀了周若飞与柳奇香。
一日,程玉珠忽然呕吐。她暗觉奇怪,忽地记起,上yue经潮没有到来。原来,她在一月前,竟然有孕。她心中酸涩,暗道:“上天怎么老是捉弄于我?”若是在紫寿山庄,庄内一定会大庆大贺一番。而现在她却恨极,满腹满腔都是仇恨。她恨周若飞绝情断义,竟然不顾两年夫妻之情,下此毒手。她恨柳奇香抛却姐妹情分,横来穴足。
程玉珠思定,不管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她都要抚养长大,日后好为自己报仇雪恨。时下已是立冬节气,眼见天气越来越冷,她便将兽皮一一连在一起,做成衣服、被褥。自此她每日里都是忙碌不停,将树上野果采集下来,又将枯枝、干柴捡回,贮于洞中。
而程玉珠的双腿却是一直没有知觉。她知道,自己要终生残疾了,再也不能象以前一样,翻山越岭,跳跃如飞了。一想到此,她不免有些心灰意冷,但一想到腹中的胎儿,她便精神为之一振,便觉有了希望。
这日,程玉珠用长剑砍了两株小树,做成一对拐杖。为了腹中孩儿,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只要自己的孩儿长大,她就有出谷的希望,就有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她每日里拄着双拐,习练行走。半月之后,她竟练得以双拐代步,再也不用向前爬行。
寒去暑来,程玉珠也记不清在谷中住了多少日子,终于在一个酷热难当的午后,产下一个女婴。她虽觉辛苦,却颇感欣喜,用牙齿咬断脐带,为孩儿拭去身上污物,放在藤床之上,流下两行清泪。她为女儿取名阿双。因为她不愿女儿长大后象她这般孤苦伶仃,她希望女儿能跟心上人成对成双地活在世间,直到老死。
转眼间,程玉珠产期已足一月。一个月来,她尽尝为人母之乐,对女儿细心照顾,片刻也舍不得离开。她忽然想起了吴三月,心道:“她与马相公生下那么好看的一个孩儿,怎就舍得弃他而去呢?唉,如果换了是我,便算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舍却我的孩儿。”
这日午后,程玉珠小憩一会儿,将女儿哄睡,便关了洞门,去到谷中寻找猎物。她打了两只山鸡,正想回洞,却见面前彩光一闪,一只黄绿相间的小鸟飞过,落在前面树枝上。程玉珠看那鸟甚是美丽,心道:“我何不将这鸟儿捉了,养在笼中,逗女儿玩乐。”将山鸡缚在腰中,双拐点地,猛地向那小鸟扑去。
哪知程玉珠这一下却是未能扑中,那小鸟受此一吓,登时飞出十余丈,落在长草之上。程玉珠心中慨叹:“我毕竟是不中用了,若是在一年之前,这小鸟哪能逃得出我的手心?”当下并不灰心,向前再追。如此反复几次,程玉珠已是追出一二里,那小鸟嗖地一下,钻入石壁前的树丛之中,没了踪迹。
程玉珠上前拨开树丛寻找,只见树丛之后显出一个山洞。程玉珠以前寻找猎物时,也曾到过这里,却不知这里竟有一个山洞。她分开树枝,将双拐弃入洞中,然后钻了进去。那山洞洞口虽小,里面却很是宽敞。只是有树丛遮住洞口,里面光线甚暗。
过了一会儿,她眼睛慢慢适应过来,才将洞内景物一一看清。她往前走了一会儿,却觉这洞内极为干净,好象有人打扫过一般。她正四处打量洞中,突听一人哭声,而且是一个男子哭声。程玉珠登时毛骨悚然,自从落到这个深谷,她从未见人迹,也未听过人语,此时她身在洞中,突闻人哭,不由一阵战栗,心道:“难道------这洞中有鬼?”
她心中正怕,那哭声却消失了。她细心聆听,却再也听不到了。程玉珠暗觉好笑,心道:“我在这谷中近一年来,人迹未见,哪里会有哭声,定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进到洞中,忽生幻觉,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正自宽慰自己,那哭声却又响了起来。程玉珠这次听得是格外真切,绝非幻觉。而且那哭声甚是凄惨、哀痛。
程玉珠双拐点地,向洞中深处走去。她心中虽怕,却也想看个究竟。哪知一直走到石洞尽头,也没见到一个人影。这次她真的怕了:“难道这洞中真的有鬼?”她壮大胆子,高声问道:“洞中有人么,谁在里边?”突听隆隆一响,身后洞壁竟然裂开,从内走出一个鬼魔一样的人来。
那人约有五十岁左右年纪。却是一头白发,也不梳理,任由飘散,胡须甚短,连同眉毛都是白色,面色更是白得怕人,身形清瘦,一袭长袍却又肥又大,直如一个鬼怪。程玉珠手拄双拐,退了几步,颤声问道:“你------你是人是鬼?”那白发长者满面泪痕,看到程玉珠也是吃了一惊,反问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竟是一脸戒备之色,一眼瞥见程玉珠双腿软软垂下,脸色稍缓,又问道:“你是从上面摔下的?”
程玉珠点点头,仍是一脸惊惧之色。那白发长者泪迹未干,却是一阵大笑,笑声倍含凄凉,道:“想不到竟然有人拿我当鬼,看来我死期便要到了。”程玉珠听他言语,知他非鬼,忙道:“晚辈一时言语冒犯,前辈莫怪。晚辈方才听到哭声,莫非前辈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白发长者闻言又牵动伤处,悲声道:“我的红英便要死了,你们谁也救不了她。”话至此处,突然双目暴光,厉声道:“快说,是谁派你到这儿来的?”左臂陡伸,啪啪两下,已将程玉珠拐杖击落在地。程玉珠右掌飞起,向他左肩拍到,怎奈拐杖已失,站立不住,摔倒在地。白发长者咦了一声,问道:“你是紫寿山庄的,程庄主是你什么人?”
程玉珠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人家本来要来帮你,你却出手暗算人家,真是不知好歹。”抓起拐杖,双手撑起。她近一年来,从没见过人面,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大活人,本来满心欢喜,却被对方毫没来由的摔了一跤,不由心中着恼。
突听洞壁裂口内有人轻声叫道:“文哥,文哥!”白发长者蓦地一惊,叫道:“红英!”跑入裂口石室之内。程玉珠见他脸色急为关切,便知里面之人对他极为重要,也手拄双拐,跟着走了进去。只见石室内有一石床,床上躺着一位白发妇人。那妇人面色也是白的怕人,身躯盖在一块花被之下。白发长者跑进石室,走到床前,摸着那妇人白发,哽咽道:“红英,你醒过来啦。”
那白发妇人笑道:“看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总是哭鼻子,也不怕难为情。”忽然看见程玉珠站在门口,面色一变,道:“终于有人来了,想不到你们还是找到这里。”白发长者抹了一把眼泪,温言道:“你不用怕,有你文哥在此,任凭谁来咱也不怕。”回过头来,向程玉珠直走过来。程玉珠知道他要动手,早已全神戒备。
那白发妇人道:“文哥,你且莫动手。”白发长者回头望着她道:“为什么?”白发妇人道:“你杀了她容易,可你知道她后面还有多少人?如是她的大队后援赶到,你一人却又怎能敌得过?”白发长者面色一横,道:“那我便与他们拚了。”白发妇人眼中流下泪来,道:“你这又是何苦,反正我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你如将这女人放了,他们或许会给你一条活路。”
白发长者一声苦笑,道:“你为什么总愿让我独自活着呢?如果真的有一天你离我而去,我是断然不会再留在世间。”白发妇人叹口气,道:“你真是固执。我之所以苦苦熬到今日,便是为了你也好好活着。有我活着一天,你也就在这世上多呆一天。”
程玉珠看他二人感情如此之深,心中感动,却不明白他二人为何会将自己当成仇家。当下向前走了几步,道:“前辈莫要误会,晚辈实无恶意。我摔下这深谷已将近一年,双腿都已残废,如何敢伤及二位前辈?”白发长者道:“我看你武功不弱,怎么会从上面摔下?”程玉珠闻言面色凄楚,摇摇头道:“唉,一言难尽哪!”当下便将周若飞与柳奇香勾结、峰顶绝情之事大致说了。
白发妇人道:“想不到你也是一个如此苦命之人。”白发长者问道:“你是程大山的孙女?”程玉珠点点头。那人接着道:“我与紫寿山庄倒有些渊源。今日却将你当成追杀我们的仇家。”程玉珠道:“怎么,老前辈身居在这深洞之中,竟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
白发长者长叹一声,道:“那都是许多年前的往事了。如今思想起来,恍如隔日。”他眼望白发妇人道:“我自幼便跟一位婆婆生活,也不知我的生身父母是谁,后来我有缘结识了程老庄主,也就是你的祖父程大山。他老人家便时常传我武功。程老庄主一生行侠仗义,那几年我跟他也不知杀死多少奸恶之徒。后来程老庄主走了,老婆婆也去世了,我便一人在江湖上闯荡。那时我的红英妹子正当青春,在鄂西可算是出了名的漂亮女侠。”白发妇人道:“你又何尝不是风liu倜傥,一表人才。”白发长者听他夸赞自己,伸手抚mo她那白发,仿佛又回到那年轻时候,道:“那日,我独自一人行在山中,忽听路边峰后有兵刃呼喝之声,便觉好奇,转过山峰一看,见是四个汉子围攻一位少女。那少女一身白衣,高傲脱俗,那种美貌无法言喻,便在望见她的一刹那,我便知这一生是离不开她的了。”
白发长者说至此处,悠然神往,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位一身白衣的美貌少女。他沉了一会儿,见程玉珠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才接口道:“那白衣少女手持双刀,刀法精奇。可那四个汉子却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或刀或枪,或棍或鞭,招招都是死手。我当时顿起爱惜之意,挺剑跃出,帮那白衣少女御敌。我们二人将那四人料理,逐一报了姓名。原来她竟是名震鄂西的霸王刀云成龙之女云红英。当时,我那红英妹子为谢相救之恩,含羞拿出一只玉凤,以示心意。”
程玉珠道:“既然两位老前辈都已心中暗许,那一定是喜成连理了。”云红英闻言,泪珠如同断线珍珠一般,道:“若是真能如你所言那该有多好?”程玉珠惊问道:“怎么?”云红英道:“张文大哥与我别过时,言说要央媒到我家中,问我答不答应,我含羞点头。回到家中,我吃不下睡不着,眼前老是张文大哥的影子,便将心事对母亲讲了。母亲却悄悄告诉我,此事万万不可,赠送玉凤之事也不可让爹爹知道。我忙问原因,母亲却不肯相告。我便大着胆子向爹爹直陈此事,他老人家果然是大发雷霆,将我关入地窖。原来在两年前张文大哥曾跟程老庄主杀死我那杀人越货的叔父。”
张文接着道:“我跟程老庄主在一起之时,他杀人从不会让我问上一句,我也不知他杀的那些人是谁。回到住处,我便请媒人到云府前去提亲。谁知她那爹爹竟然一剑将那媒人给杀了。我暗自奇怪,不知是何处失了礼数,却也心知不妙。那一晚,我心中格外想念我那红英妹子,便出了家门,直奔云家而来。云家丫头早在等候于我,言道我那红英妹子被关在地窖之中。当天夜晚,丫头便带我潜入地窖,我救出红英妹子正想逃走,谁知那云成龙早有准备,当即将我二人拿住。”
云红英道:“那时文哥肯为我舍命潜入地窖,我真的是非常高兴,觉得这次真是没有看错人。莫说是为他关在地窖,便算是关在天牢,我心也甘愿。”张文道:“其实我心中也别无他念,只求与你死在一处,便觉足矣。”他长叹一声又道:“你那爹爹竟是如此狠心,竟将你------”程玉珠惊问道:“将老前辈怎样了?”
张文恨恨道:“他要女儿当我之面,亲口讲出与我绝情的话。红英妹子宁死不从,他竟然砍下红英妹子的双臂双腿。”程玉珠啊了一声道:“天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父亲!”张文掀起云红英身上的花被,程玉珠更是惊得一声大叫。原来云红英已是四肢全无,仅剩头颅及躯干。
云红英道:“他将我四肢斩去,我当时便晕了过去。待我醒来之时,他第一句话便问我认不认错,那时我连性命也豁出去了,怎会讲出与文哥绝情的话来?他见我始终不肯低头,勃然大怒,又在我身上种下一枚毒针,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张文将花被给她盖好,道:“这针毒发作的滋味,生不如死,便算是再强壮的汉子,也熬受不住,可你竟没有说过一句讨饶的话。”
云红英笑了笑,道:“说也没用,他也绝不会饶我。那时,他也自知我再不会屈服于他,对我们的看管倒松了一些。过了几晚,程老庄主来了,与爹爹大打出手,将我二人救了出来。程老庄主送出我们一程,让我们找一个僻静所在隐居起来,永不涉足江湖,也就是了。可我们隐居还不到一年,我那狠父便派人寻到我们,我们便又往西逃,却遇到爹爹的大弟子林成,文哥将我抱在怀中,死命逃到这里,跳入这万丈深谷。”
张文道:“想当年你是那样的美貌,如今却落得如此模样。你毒发难当的滋味,我又不能给你减轻半点,这些年来,可是真苦了你啦。”云红英脸露微笑,道:“你这样一个美男子,整日里陪着我这样一个老怪物,才是真苦了你呢。其实,有你陪在我的身边,我身上就是再多些痛苦,我心中也是甜蜜的。”
程玉珠瞧着这对痴心老人,虽然身困逆境,却是相依相帮,念及自己身世,不由潸然泪下。张文道:“这几年来,我这红英妹子毒发的次数越来越是频繁,一次也是更比一次严重。看她这般痛苦,我这心里真是如同刀剜。刚才她又是痛苦难当,晕了过去。我只怕她再也不会醒来,吓得大哭,却被你当成鬼怪。”
程玉珠道:“刚才言语失礼,前辈莫怪。”云红英道:“这也难怪,我二人落到这谷中,每日深居洞中,天长日久,便连头发也白了,任谁也会将我们当成妖怪。”程玉珠出来已久,心中记挂女儿,道:“我那洞中,还有一个女儿,此时必是饿了。”云红英道:“那你快去吧,改日将孩儿抱了过来,让我瞧瞧。”程玉珠答应了一声,向二人道了别,手拄双拐,从洞中出来。
自此,程玉珠便经常来洞中,陪张文、云红英闲聊。时光一晃,便已过了半年。这半年之中,云红英每隔三两日便毒发一次,甚至有时一日便发作两次。云红英自知命不久长,又恐自己死后张文也跟着自己死去,不免心中哀叹。
这日程玉珠打了猎物,要分给张文、云红英一些,便进到二人洞中。她呼唤了几声,却不见张文出来,便向石洞深处走去。进了石室,只见张文正暗自垂泪,云红英已经晕了过去。程玉珠本想劝慰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悄悄站在张文身后。张文拭了眼泪,道:“我这红英妹子只怕活不过明天了。”程玉珠吃了一惊,道:“不会吧?”张文掀起云红英身上花被,解开衣服,道:“你看。”只见云红英胸前一缕黑线,几近心口。张文道:“她的毒气已经移到心口,便要毒气攻心了。”程玉珠惊叫道:“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