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道:“我与红英妹子早就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心中也早已做好打算,只是以后这谷中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程玉珠心中一凛,问道:“难道前辈真的要------”张文道:“人生在世,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只须心中快乐坦然便什么都够了。”程玉珠见他将生死看得如此淡泊,心中敬佩,暗想:“我这一生,如是有个男人肯为我而死,那该有多好?”她知道此刻便算是怎样劝他,他也绝不会再活下去,也就不再言语,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见云红英慢慢睁开双眼,轻轻叫了一声:“文哥。”张文深情地望着她,叫了一声:“红英妹子。”俯下身来,轻轻抚mo她那满头白发。云红英道:“我命在顷刻,文哥你真的要跟我同去么?”张文点点头。云红英又道:“既是你意已决,我也不再劝你。其实我也是盼你能与我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免得我孤单寂寞。”张文转过头来,面向程玉珠道:“日后你若是出得谷去,千万不要向世人提及我二人死在此处,让我二人在此处安安静静地长睡吧。”
程玉珠苦笑一声,道:“前辈尽管放心,只怕我这一生,便要老死在这深谷之中了。”张文道:“天无绝人之路,你总归会有出谷的那一天。”伸手入怀,取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黄纸,道:“我与红英妹子在这谷中石洞住了二十几年,除了遇到你之外,从未遇到过一个人,咱们可谓缘分不浅。我近日填了一首词,狗屁不通,总算咱们相识一场,以做为念,你取去细细观看吧。”程玉珠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却是一首《如梦令》:“总望春长日久,长伴百年归土。心欲知共永,谁知风卷残月。惜也,惜也,空遗石洞秋声。”
云红英低低叫了一声,面色青紫,额头渗出汗来。张文道:“你就叫出声来吧。”云红英道:“文哥,这一生能跟你死在这洞中,真是我天大的福份。我每日里都是这种样子,害得你为我担心,为我难过,如今我便要死了,咱二人都要解脱了。”目光转向程玉珠道:“你祖父当年曾有恩于我们二人,可我们二人却一直未能有缘报答,望你出谷之后,能在他老人家墓前代我们二人磕上几个头,我们便死也瞑目了。”
程玉珠道:“我若是有缘出去,一定照办。”心中却想:“我落入这深谷已快两年,又何尝有一日不在思虑出谷之策?只是这山壁又高又直,便算我双腿不曾残疾,也断难攀上顶去。要想出这深谷,真是难上加难了。”张文见她面色愁苦,便道:“你还年轻,还有孩子,总会有出谷的那一日。我那首小词,日后你可要常拿出来念念,可莫要忘了我们。”程玉珠答应了一声,却见云红英双睛突出,甚是可怖,惊叫一声:“老前辈!”
云红英面色更是青紫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脸上却露出微笑,勉力道:“文哥,抱------抱紧------我------”张文俯下身来,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程玉珠只觉泪水模糊双眼,不忍再看下去,将头扭过一边。许久之后,程玉珠回过头来,却是惊得一声大叫。只见张文胸口穴着一把匕首,与云红英双双躺在石床之上。
程玉珠虽然料到云红英终会难逃一死,但此时突见惨状,却也不由心痛欲裂。近日来,他常来洞中与二位老人谈天说地,二位老人也是面色慈和,给她长辈关爱,带给她无穷欢乐。程玉珠顿感百倍凄凉,她刚在谷中结识二位老人,却又骤然失去,不由让她感叹世事无常。空荡荡的石洞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取出张文给她的那张黄纸,慢慢念道:“总望春长日久------惜也,惜也,空遗石洞秋声。”她呆立良久,才将那张黄纸收起,缓缓出来石洞。
光阴似箭,又是五年过去。阿双已经长成一个聪明俊秀的小姑娘。程玉珠开始让她习武,并给她讲自己过去的故事。
程玉珠问道:“双儿,你知道娘的腿为什么不会走路么?”阿双道:“不知道。”接着又问道:“为什么,娘?说给双儿听,好么?”程玉珠望着当年摔下的地方,道:“好,双儿乖,娘说给双儿听。以前,娘的腿可好了,是天下最好的轻功,能够上树、上山。可有一天,一个坏男人和一个坏女人把娘从那个很高很高的地方打下来,将娘的腿摔成这个样子了。”她讲着用手指着高高的峭壁。
阿双眼盯着母亲,恨恨地问道:“娘,那个坏男人和坏女人是谁,双儿要为娘报仇!”程玉珠双目中几欲喷出火星,道:“阿双,你要用心练功,长大后替娘杀死那对狗男女。”她虽知日后出谷是极不可能之事,但心中却老是忘不了那复仇之事。程玉珠的话,也深深刻在了小阿双的心上。
自从落入深谷,程玉珠便将兽皮连在一起,做衣来穿。望着身着兽皮的女儿,程玉珠禁不住一阵心酸。象小阿双这样的年龄,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而现在小阿双对世界上的事却是一无所知,她除了认识母亲,世上的人她不曾见过一个。程玉珠经常给她讲世间诸多有趣之事,而小阿双却只是象听神话故事一般,想象着外面那五彩缤纷的世界。
几年来,程玉珠为出谷之事伤透脑筋,却是毫无头绪。她时常取出张文给她的那张黄纸,诵读那首《如梦令》。然而,这只能带给她更多的思念与凄凉。程玉珠开始有些灰心,经常自问道:“难道上天真的要我老死在这绝世谷中?”
这日,程玉珠正为不能出谷愁闷,忽见天空落下一只雪白的鸽子。那鸽儿落在地下,双翅扑楞楞抖动,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程玉珠急忙双拐点地,走了过去,慢慢将那鸽儿捧了,发现它翅下鲜血淋漓,显是飞翔时被人用暗器打伤。她唤过阿双,命她捧了鸽儿,走到溪边。自己又是双拐点地,走了过去。
程玉珠扔掉双拐,坐在溪边,从阿双手中接过鸽儿,为它将伤口血迹洗净,又从贴身旧衣上撕下一块衣袖,为它包扎伤口。却见那鸽儿腿上裹着一块白绢,上有三个细若发丝的小字,细一辨认,竟是“白云庵”三字。程玉珠心中不由一阵狂喜。当年程玉珠去白云庵时,确曾见过庵内喂养着许多鸽子。今日程玉珠在谷底忽见故人之物,禁不住热泪涌出,心中喜道:“这回我母女可有出谷之日了,上苍有眼,上苍有眼哪!”
十多日后,那鸽儿伤口痊愈。程玉珠从发梢解下一根头绳,从怀中取出当年慧因师太送与她的佛珠,用头绳穿了,又撕下一块衣袖,咬破手指,写道:“我在观日峰下谷底。”将衣袖叠好,一并拴在那鸽儿腿上。那鸽儿一个盘旋,向上越飞越高,再也瞧不见半点踪影。程玉珠跪在地上,祷告道:“苍天在上,千万莫要那鸽儿落入周贼之手,教我程玉珠有沉冤雪恨的那一天。”
数日后,便在程玉珠当年坠下的石壁上,徐徐垂下一根长绳,绳头系着一个大竹筐。程玉珠将阿双搂在怀里,欣喜若狂,叫道:“师太救我们来了,我们可以出谷了!”母女二人欢呼一阵,坐进筐里。又过一阵,长绳渐紧,开始徐徐上升。望着生活了六年的深谷渐渐沉了下去,程玉珠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约有一个时辰,大筐才升到谷顶。只见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尼正在观日亭畔向下张望,四位青年尼姑正围在一株大树旁的大木轮四周推动木棒。木轮转动,绳子缠上木轮,大筐便慢慢提升上来。
老尼上前将程玉珠、阿双母女扶出筐来,双手合什,道:“罪过,罪过。我佛慈悲,总算教女施主有重见天日之时。”程玉珠眼中含泪,叫道:“师太!”便是一阵痛哭。仿佛六年来的苦楚,都要在这今日的哭声中诉与老尼。这老尼正是白云庵住持慧因师太,这四位青年尼姑都是她的弟子。
慧因师太道:“程女施主不必哭了,且随贫尼回庵再叙吧。”一行七人收拾杂物,由大弟子妙语将程玉珠背了,绕山道下峰,回到白云庵。二弟子妙珠在附近农家找来几件旧衣,为程玉珠阿双母女换了。四弟子妙空带阿双到外面玩耍,房中只剩下程玉珠与慧因师太两个人。
慧因师太问道:“六年前,女施主不是心痛病突发,坠下山崖而死么?”程玉珠闻言一怔,旋即明白,切齿道:“周贼,你为了掩人耳目,定是对外说我坠崖而死。可又有谁知,我程玉珠在绝世谷底受尽千般苦楚。”当下将周若飞与柳奇香峰顶绝情、谷下生女等事源源本本讲了出来。慧因师太听完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周施主与柳女施主只不过是为情所诱,才有此恶行,实是大大的不该。”
程玉珠满脸气愤,道:“他们为情所诱,难道便如此绝情,横下杀手么?哼,我程玉珠今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慧因师太道:“是非善恶,只隔一线。尘世中情缘深奥难料,施主你也不可太过痛恨。这也许是我佛对尘世缘者的一种磨难。其实我佛眼中,恩与仇都是一样的。一笑之间,恩也好,仇也罢,全部如冰而释。施主你冰雪聪明,难道参不透此节么?”
程玉珠道:“师太参禅几十年,见识果然卓绝,只是我生来性如烈火,虽然识明禅理,但心中哪容得下这般深仇大恨?师太心静若水,对世间万般琐事皆能抛开,我程玉珠修养素浅,却又哪里能够做到?”慧因师太道:“如此施主定是要到紫寿山庄报仇了?”程玉珠面带忿恨,点头道:“正是。”慧因师太道:“既是如此,贫尼也不再相劝,这也是你们难逃的劫数。只盼你能早日大彻大悟。”
自此,程玉珠便在庵内住了下来。她每日坐在椅子上,教阿双习练武功,丝毫不肯懈怠。阿双既聪明又肯用功,武功一天天突飞猛进。程玉珠见女儿如此,甚感欣慰。她每日里都在暗自发恨:“周若飞,柳奇香你们等着吧,我定然让你们不得好死。”
这日午后,天气闷热。阿双在房中午睡,程玉珠手拄双拐出来房门,来到禅房,见慧因师太正默默念诵经文,便悄悄向庵外走去。她出来庵门,望见门前那条大路,不由忆起当年与周若飞、柳奇香同赴夫妻同渡的情景,心中顿时一阵恼恨。她再也抑制不住,双拐点动,顺大路向紫寿山庄而去。
行出十数里,程玉珠沿石级上了前面山峰。再过一道山梁,前面便是紫寿山庄了。她浑身汗水湿透,站在峰顶,极目远眺,远远便已望见紫寿山庄。望着庄内宏伟屋宇,程玉珠一阵伤心,又想起了爹爹:“如是你老人家在世,定会为女儿做主,去杀了那奸贼、贱婢。可如今女儿却落得无家可归,程家的紫寿山庄,竟落入奸人之手。”她心知自己已几近废人,便是行走也是如此困难,万万不是周若飞、柳奇香的敌手,但她心中仇恨之火越烧越旺,竟未发现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已经压到头顶,直到眼前一道闪电,轰隆响过一声惊雷,她才知大雨便要来了。
此时她才猛地想到,慧因师太和女儿必会挂念于她,应该快些赶回才是。哪知这大雨说来便来,她沿石级走出尚未七八步,大雨便瓢泼而至。她心中着急,拐下一滑,摔在石级上。好在她双腿虽然残疾,武功却未全失,左臂撑住石级,拣起双拐,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慢慢向峰下走去。下来山峰,便远远望见妙珠、妙语打着雨伞匆匆赶来。
二人紧行几步,道:“可算是找到你了。”妙珠将程玉珠背了,妙语给程玉珠拿了双拐,在旁打了雨伞,踏着泥泞,向回走去。慧因师太牵了阿双的手,早已在庵门前等候,此时见她回来,轻声叹了口气,将她送入卧房。程玉珠头发衣服尽皆湿透,妙空取来一身干净衣服,道:“施主快请换上吧。”程玉珠坐在椅上,怒气未息,将双拐扔出老远,切齿道:“奸贼,贱婢,我一定要将你二人碎尸万段。”
妙空帮她将湿衣脱下,却见从衣中掉出一张折叠的黄纸来,正是张文生前送给她的那首《如梦令》。妙空弯腰拣起,递给程玉珠。程玉珠急忙轻轻展开,晾在桌上,一看之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纸上的那首词,竟已一字不见,反倒成了一幅图画。程玉珠咦了一声,细细观看,又不由啊了一声,那纸上所画竟是从张文、云红英所居石洞通往谷外的地图。
程玉珠一阵大笑,道:“二位老前辈给我的竟是一张出谷的地图,可我却在谷底又呆了五年,却又毫不知情。若不是师太救我,我还在怀揣地图,困在谷中呢。”忽地想起张文与云红英曾一再叮嘱于她,不要露了他二人的行踪,当下笑容一收,仔细观看那纸地图。慧因师太与众弟子不问世事,谁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见那图上石洞中除了张文与云红英所居石室,里面更有数间石室,再后面便是一条长长的通道,弯弯曲曲的一直通到夫妻同渡桥头。
原来,张文与云红英商定,决心助程玉珠出谷,却又不愿她即刻出谷离去,以免泄露他二人隐居之秘,便用隐墨画了一张通往谷外的地图,直到二人临死之时,方始交与程玉珠,料想她在发现纸上地图之时,必定在谷中又过了几年,那时她再出谷,二人已死去多时,便算程玉珠对人讲出这个秘密,也是事无大碍了。程玉珠今日淋了大雨,将那黄纸淋湿,才现出那张地图来。
程玉珠心道:“我初时便感奇怪,我只身落下深谷,便摔得双腿残疾,那张文前辈怀中抱了云红英前辈却是好端端地,原来他们是从这石洞之中暗道下来的。”心中又一想:“不对呀,他二人怎知此处有这条暗道?若是早知有这条暗道,他们又何以东躲西藏,被人追捕?难道他二人被追得急迫,有人相助,将他二人引入洞中?”她越想越是不能明白,决心再到洞中去查看一番。
此时,大雨已然止歇。太阳又在西方露出,天空片片红云。程玉珠来到院中,只见花木低垂,露珠莹然,女儿已在花丛旁练剑。她默立良久,见阿双腾挪闪跳,一套残秋剑法已是使得有模有样。只是年纪尚小,与这大开大合、变化繁复的剑法极不相称。慧因师太口颂佛号,道:“这孩儿小小年纪便如此用功,将来必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程玉珠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她自幼命苦,一生下便来到绝世谷中,长大后还要为我去刺杀生父。”
慧因师太道:“今世劫,前世定。周施主与柳女施主种下恶因,最终必会自食恶果。女施主报仇自然也是又造孽因,如此反反复复,何时终了?令爱年纪尚幼,难道你要让她一生都要沐浴在仇恨之中么?”程玉珠道:“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等大仇如是不报,我又怎咽得下这口恶气?爹爹地下有知又怎会瞑目?”慧因师太道:“你在这仇恨之中陷得太深,要想真正解脱那又谈何容易?老尼口舌鲁钝,不能禅明佛义,也只好任你而为了。”
程玉珠道:“师太禅理深奥,用心良苦,我又怎会不知,只要容我报了这等大仇,我宁愿皈依我佛,常伴黄卷青灯,赎我本身之罪。”慧因师太摇摇头,叹息一声便不再言语。程玉珠道:“明日我想到夫妻同渡看看。”慧因师太不知她是何意,问道:“夫妻同渡?”想起她今日去远眺紫寿山庄,被淋得落汤鸡一般,不由放心不下,道:“那便由妙语陪你同去吧。”程玉珠道:“不用,师太且请放心,我早些回来便是。再说我这双腿已残,应该多活动活动。”
次日,程玉珠出来白云庵,直往夫妻同渡而来。山路越来越险,程玉珠虽已用惯双拐走路,但在这崇山峻岭之中,便算是四肢健全之人也会难以行走,大感疲惫。好在她武功根子极深,又加报仇心切,每日苦练,却也能在这险路行走,有时她将双拐负于背后,向前爬行。待她走到夫妻同渡桥头,天色已然正午。她在水中将那张黄纸浸湿,照图所指,找到一株松树,在树后大石上一按,大石滚动,现出一个洞口,洞内长长石阶,向下通去。
程玉珠下到洞中,在里面关好洞口,从肩头解下一根火把,晃火折点了,用布条将火把竖系在额头,沿石阶向下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面前出现一扇石门,程玉珠依图所示按动壁上机关,石门隆隆而开,里面是一间石室。那石室又宽又大,程玉珠进到室中,只见室中一张石床,一张竹几,几上放着古琴、长剑,抬头看时,迎面挂着一张字画,画上一名少女,一身白衣,容颜娇美,纤指修长,手中拿着一枝红花,面上笑靥如花,立在月光之下。
程玉珠赞了一声:“好一位美人儿!”那少女旁边题着数行小字,程玉珠走上几步,看清上面字迹,却是一首《虞美人》:“玉指如兰拈花笑,明月当头照。疑是仙子出寒宫,焉知晚秋送来蓉花红。并蒂莲开青兜肚,喜烛映春浓。昨夜忽降漫天雪,阻断江湖儿女琴剑情。”往下再看落款,程玉珠不由大吃一惊,下面竟写:“紫寿山庄程大山涂鸦。”程玉珠奇道:“怎么,这幅画竟是我祖父所作?”她百思不得其解,祖父这画究竟画得是谁,而且词中之意,显然是与这女子曾经相恋,后因变故而绝来往。
她满腹疑虑,又按动机关进了另一间石室,却惊得一声大叫。原来这间石室中竟坐卧一具骷髅。那骷髅手腕上戴着一副玉镯,想来必是一位女子。走近细看,果见地上有散落的珠花头衩。那骷髅前面有一灵牌,上写:“亡母张氏蓉蓉之神位,不肖子张文叩首。”程玉珠心道:“我祖父与那张蓉蓉相恋,而张文又叫那张蓉蓉为母亲,难道------”她心中忽地闪过一念:“莫非张文前辈是------是我祖父所生?”
念及此处,心中恍然明白:这石洞分明是祖父程大山年轻时与那张蓉蓉幽会之地,后来张文与云红英遭到追杀,程大山便将二人送到洞中。那张文终因不是程大山正大光明所生,所以竟没对程玉珠言明程大山将他二人从暗道送入之事。程玉珠一阵感慨,想不到祖父年轻时还有如此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她眼望画上那位张蓉蓉,心道:“这美人儿长得直如天仙一样,却是为了祖父而老死于洞中,想来她与祖父之间感情深不可逾。”她来到张文与云红英所居石室,见二人尸身双双躺在石床之上,心道:“这张文前辈论起来还是我的伯父,我且拜他一拜。”来到石床前,伏在地上,放下双拐,向张文、云红英拜了几拜。
程玉珠从洞中来到谷中,见谷内依稀还是往日模样,当年自己落入深谷的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她愣了许久,一声长叹,回入洞中石室,一一将石门关了,从暗道出来,上了夫妻同渡石桥。
放眼激流奔腾而去,程玉珠精神为之一振,记起当年与周若飞、柳奇香同上石桥之时,欢呼雀跃之景。她的心中竟也似这激流一般,思潮汹涌。数年来,她对周若飞、柳奇香的仇恨,并没有随时光流逝而淡漠,反而更加强烈。每次他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心头,她总要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二人抱在怀中,一口口咬碎。她下来石桥,心中不停咒骂,往白云庵而去。
待她回到白云庵,天色已是傍晚时分,阿双已站在庵门前等她。远远望见女儿一脸顾盼神色,程玉珠心头一热,顿时不觉疲累,双拐飞速点动。阿双也是老远看见母亲,脸露喜色,快速奔上前去,叫了一声:“娘!”母女二人走进庵门,迎面正遇上慧因师太。慧因师太道:“你终算回来了。这孩儿可是真等急了。”阿双为母亲端来洗脸水,让母亲洗了,妙空便已端上斋饭。用过斋饭,慧因师太与众弟子都各自散去,程玉珠与阿双也回到卧房。
程玉珠坐在床榻之上,道:“双儿,这些天来,你的剑法可有长进么?你时刻不要懈怠,练好武功,有朝一日为娘报仇雪恨。”阿双点点头,问道:“那对坏男女到底是何许人,他们为什么要害母亲?”程玉珠道:“这些事情等你长大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眼下你只须练好武功就行了。这几年,娘好不容易将你养大,为的就是你能为娘解这心头之恨,你不要辜负了为娘才好。”阿双道:“女儿一定不会让娘失望,娘只管放心就是。”
此后,程玉珠更加督促阿双用功,程玉珠自己也是丝毫不闲,每日里练习双拐,以拐代剑。时光飞快,一晃便已过了十三年。这一年,阿双已经十八岁,只出落得花朵一样,她的武功便连程玉珠也不是敌手。程玉珠画了一张紫寿山庄的地图,上面标明地势、结构、机关布置,每日让阿双默记。
这日,阿双练完剑,程玉珠道:“双儿,你不是总想为娘报仇么?”阿双道:“女儿做梦都想去杀了那对狗男女。”程玉珠点点头道:“好,你是娘的乖女儿,明日你便动身去吧。”阿双问道:“那对狗男女便在娘所画的紫寿山庄里么?他们为何要加害母亲?”程玉珠闻言又牵动伤处,勉强止住眼泪,将十八年前那件伤心的往事又讲了一遍。阿双听完,呆了许久,才道:“难道这世间真有这等不仁不义之人?”她料不到加害母亲之人竟是父亲与表姨。
这一夜,阿双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几乎未睡。次日清晨,她带了宝剑,裹在包袱之中,辞别母亲出庵而去。慧因师太远远瞧见阿双出了庵门,心知她是为程玉珠报仇而去,不由一声轻叹。
阿双出来庵门,顺大路向西而行。转过一个山坳,便见路边树下坐着一人,那人一身青衣,面朝大树,一动不动,竟同泥塑。阿双向他望了一眼,从他身边走过。突听那人问道:“你是紫寿山庄的么?”口中说话,却并不回头,仍是面朝大树。阿双见他古里古怪,不愿与他讲话,也不瞧他一眼,便道:“不是。”依旧向前行走。那人道:“你的模样很象是紫寿山庄的人。”阿双见他说话依旧面朝大树,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有气,道:“你说我象便象么,我脸上又没有刻字。”
那人眼望阿双越走越远,自语道:“她明明是紫寿山庄的人,打扮却又象是一位村姑,她到底是谁,难道山庄内竟起了什么变故?”依旧面朝大树,一动不动。<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