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珠道:“表妹,什么事都须看得远一点。当初你舅父去世时,我何尝不是象你一样,可我们还年轻,还要往前奔,前面的日子还长着呢。”柳奇香依旧低着头,道:“其实这次我真的不该跟表姐来,我------”程玉珠道:“你怎么了,这么吞吞吐吐的,平日不是挺豪爽的么,咱姐妹两个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柳奇香双手拧着辫梢,许久才道:“我------我心里------有人了。”程玉珠面上一喜,拉住她手,道:“真的?”柳奇香轻轻点了点头。程玉珠道:“既是这样,我和你姐夫明日便央人去说,不论他是哪家哪地的公子,能有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媳妇,还不是他们全家修来的福份。”
柳奇香忙道:“不,不,千万不要!”程玉珠忙问道:“为什么?”柳奇香道:“他现在很难------很难娶我,我不能逼他。”程玉珠问道:“怎么,他竟然是一个贫家子弟?咱们可不讲门当户对的那些陈旧规矩,只要你二人倾心,我与你姐夫定然会成全你们。”柳奇香道:“不用了,有表姐这一句话我便知足了。今晚能将这事说出来,我便轻松多了。”张口打了个呵欠,道:“天色不早了,表姐安歇去吧,姐夫还在房中等你呢。我也累了,想睡了。”
程玉珠本想再问,可柳奇香便再也不说了。只得从她房中出来,回到双栖居。周若飞已在房中等她,仍旧未睡。程玉珠将柳奇香所言说了,周若飞痴痴地坐在床上,许久没有讲话。
转眼间,柳奇香来到紫寿山庄已有七八日。这日吃过早饭,程玉珠带了龙桃儿又去白云庵进香。周若飞在演武厅中练了会儿剑,忽觉一股郁闷袭上胸来,便扔下宝剑,踱步来到福禧园中。此时正是暑天,园中池水清清,满是碧叶红花。周若飞转过竹林,只见水亭石凳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女,正是柳奇香。周若飞正想转身走开,忽听柳奇香叫道:“姐夫!”
周若飞回过头来,脸露微笑叫了一声:“表妹。”柳奇香走出亭子,来到周若飞身边,道:“怎么姐夫见了小妹就要走,难道我竟有如此讨厌么?”周若飞忙道:“哪里,哪里。我是见你专心致志,不忍打扰,表妹千万不要误会。”见她一身缟素,越发显得清丽动人,只是双睛如电,紧紧盯在他的身上。周若飞不由心中打了个突,竟是不敢正视。
柳奇香嫣然一笑,更加妩媚,道:“姐夫怎么了,与姐姐成了婚,便是看一眼小妹也是不敢了么?”周若飞只怕一眼看到这位表妹,便会再也移不开眼睛,依旧低着头,道:“不,不。你表姐一向豪爽大方,怎会计较这些?”柳奇香轻轻叹了一声,面色黯淡,道:“我真羡慕姐姐,在这紫寿山庄之中,与姐夫过的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周若飞听她言中颇有凄苦之意,忙道:“其实我与你表姐也有许多不如意之事,唉,不提也罢。那日你表姐言说你已有了意中人,姐夫我便是拚上全力,也要使表妹称心如意。”柳奇香闻听此话,竟是眼圈发红,道:“难哪,我与他中间实在隔着千山万水,终究不会到在一起。姐夫,你那块锦帕还在么?”
周若飞心中猛地一震。当初,柳奇香曾送他一块黄色锦帕,上面绣着一对鸳鸯,一对并蒂莲。数年来,他瞒着程玉珠,一直带在身边。今日柳奇香忽然提起,不知她究竟是何用意。柳奇香见他脸上变色,道:“想来姐夫早就给扔掉了。这也不算什么,如今姐夫已有了表姐,若是再放着那些东西,反倒是有些稀奇了。”周若飞沉吟片刻,才道:“这锦帕我一直带在身上,一刻也不曾搁下。”言罢从怀中取了出来。
柳奇香见那锦帕折叠得方方正正,展了开来,正是自己所绣,不由滴下泪来,落在锦帕之上,道:“难得姐夫还有如此情意,没有忘了小妹。”周若飞长叹一声,仰头向天道:“造化弄人,谁会知晓我这心中的苦楚?”转过头来,对柳奇香道:“罢了罢了,表妹还是早些嫁人,还提这些事情做甚?”柳奇香道:“你要我嫁人,嫁给谁?”周若飞道:“表妹不是说有了心上人了么?”柳奇香冷冷一笑,道:“你道我的心上人是谁?”
周若飞道:“那晚你表姐再三追问于你,你就是不说。今日我正是要请问于你。”柳奇香又冷笑数声,道:“我那心上人便是你。”周若飞一惊非同小可,道:“是我?”柳奇香道:“我且问你,我母亲去世之时,我为何一心寻死,今日却又为何活了下来,来到紫寿山庄?”周若飞问道:“为什么?”柳奇香道:“母亲一死,我自知无依无靠,也知无法嫁你,便萌死志。如今我活了下来,便是要嫁给你。”周若飞惊道:“万万不可。”柳奇香道:“此生我若不能嫁你,宁愿一死。
周若飞听她言辞坚决,知她心中已拿定了主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劝她。周若飞与柳奇香一起长大,对这位表妹所知甚深。他知道她自幼便敢作敢为,又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性格,真怕她会惹出什么事端。柳奇香从衣中取出一张纸来,道:“那时你给我这首小诗,我也知你实在不敢有违舅父之命,便强忍苦痛,回到柳家堡。”将纸笺递了过来。周若飞接过一看,见上面一首小诗,正是自己所写:“抚琴柔荑春影动,香闺红妆意更浓。鸳鸯绣罢飞比翼,谁知山水千万重。”柳奇香道:“我只想回到家中,过得一年半载便将这些都忘了,可越想忘记,你的影子越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便知道我这一生是离不开你的了。你知道这相思之苦,是多么难熬么?”她捋起衣袖,只见玉臂上点点伤痕。周若飞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柳奇香脸露苦笑,道:“我在家中,夜夜思念于你,却又不能谋面,便在思你之时,用钢针*扎手臂,以来减轻相思之苦。”周若飞闻听此言,心中一痛,眼中滴下泪来,道:“香妹,你受苦了。”将柳奇香的手紧紧握在手中。柳奇香只觉一股暖流涌来,不能自已,扑在周若飞怀中,痛哭起来。
时光又已过了三月。这三月来,柳奇香如同换个人相似,言语欢笑,每日里缠着周若飞、程玉珠夫妇,练拳习剑,嬉戏玩耍。紫寿山庄中事务琐碎,周若飞虽名为庄主,却也懒得打理。程玉珠便常由丈夫陪同表妹,自己打理庄中事务,闲暇时便去白云庵拜会慧因师太。
这日早饭之时,丫头已端饭入厅,却还不见柳奇香起来。程玉珠心道:“表妹这是怎么了,天都这般时候,怎么还不起来?”忙吩咐丫头去叫。不一会儿,丫头便回来道:“表小姐身子不适,不用早饭了。”周若飞面上掠过一丝不安,道:“她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程玉珠道:“昨日我便见她身子懒懒地,面色发黄,想不到今日真的生了病。”让周若飞先行用饭,自己走到柳奇香房中。
柳奇香正头发散乱,躺在床榻之上,见程玉珠进来,急忙坐起。程玉珠问道:“表妹,你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柳奇香道:“不用,不用。我只是觉得烧心,吃不下饭,没什么大不了的。”程玉珠道:“有病还是早治得好,千万可别拖着。”柳奇香道:“我知道。表姐快去用饭吧,我真的没事。”程玉珠再三相劝,可柳奇香就是不肯诊治,只得出了房门。
一连几日,柳奇香都是极少用饭,恶心欲呕。程玉珠再三请大夫给她诊治,柳奇香却是极为固执,坚决不让。程玉珠心内着急,只怕这位表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又怎对得起死去的姑母?这日一早,她又带了龙桃儿,去到白云庵求佛保佑。
从庵中回来,天已正午。周若飞正在厅中独斟自饮,程玉珠匆匆吃过午饭,道:“我瞧瞧表妹去。”来到柳奇香房门外,却见门窗紧闭,都从里面关死。丫头道:“夫人去白云庵之后,庄主来了一次,与表小姐说了一会儿话。庄主出来后,表小姐便将门窗都关死了,不许外人进去。”程玉珠叫了几声:“表妹,表妹!”也不见柳奇香回答,满腹疑虑,回来大厅。
周若飞还在厅中豪饮,见程玉珠进来,问道:“娘子这么快便回来了?”程玉珠坐在椅中,道:“表妹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老是这么古古怪怪的。今日你对她说了些什么,她怎么关了门窗,谁都不见哪?”周若飞放下酒杯,道:“我没说什么呀,就是劝她好好让大夫瞧病。你------你怎么反倒怪我呀?”斟满酒杯,一饮而尽。程玉珠道:“姑母去世,她这心情刚好一点,怎么突然又这样呢?”抬头望见周若飞已略带酒意,道:“你别喝了,行不行?”伸手将他酒杯抢过。周若飞道:“我喝就要喝个尽兴。”拿过一只白碗,抱起酒坛,倒了满满一碗。程玉珠平日里凡事都是顺从于他,见他如此,只得由他。
黄昏时分,周若飞喝得酩酊大醉。程玉珠命人将他扶到双栖居卧房,自己又来到柳奇香门外,见门窗依然关闭,突然记起父亲死时也是这般,不由心中大骇,用力拍打门窗,叫道:“表妹,表妹!”却听房中柳奇香道:“表姐,我没事。你就让我安静歇歇吧。”程玉珠听到她的声音,才略觉放心,道:“你饿不饿,让丫头端点饭给你。”柳奇香道:“我不饿,只歇歇就好了。”
晚饭时,柳奇香仍未打开门窗。程玉珠无心用饭,呆坐片刻,便回到双栖居睡下。周若飞鼾声正浓,程玉珠却是毫无睡意,直躺到二更时分,终是不能放心,便披衣出房,来到柳奇香门外。柳奇香房中已亮起灯光,不一时,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
却见柳奇香探出头来,向外望了望,从房中走了出来。程玉珠心道:“天都这般时候了,表妹还要到哪里去?”柳奇香回身关了房门,似是怀中抱了一物,竟向福禧园中而去。程玉珠更觉奇怪,便远远跟在她的身后。柳奇香进了福禧园,专拣僻静小路,到在一个墙角花丛边,将怀中物事放在地上,从花丛中摸出一把锄头,在地上刨了起来。
程玉珠隐在花丛之后越瞧越奇,心中突然闪过一念道:“莫非表妹真的做出孽事,若真是如此,我岂可坐视不管?”出口叫道:“表妹!”柳奇香正一心刨坑,突闻此声,只吓得花容变色,双手一抖,咣当一响,锄头掉在地上。程玉珠走出花丛,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奇香支吾道:“我------我------”程玉珠走上前来,见柳奇香脚下一个蓝布包袱,便欲打开查看。柳奇香面色惊慌,忽地伸手抢过,抱在怀中,道:“表姐,你不能看。”程玉珠心中更疑,厉声道:“拿来!”柳奇香见她目光似剑,竟是不敢抗拒,将包袱递了过去。
程玉珠慢慢解开,她虽已猜到里面之物,一看之下,还是惊得啊了一声。包袱内正是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程玉珠面色苍白,慢慢站起身来,手指柳奇香道:“你------你------竟然做出如此------唉!”姑母临终时将表妹托付于她,可表妹竟然做出这等丑事,此时真是令她颇感愧疚。她呆立良久,才镇定下来,问道:“那人是谁?”
柳奇香慑于她的目光,不敢正视,低头道:“他------他------,我不能说。”程玉珠声色更加严厉,道:“什么,事到如今你还要回护于他,你知不知道他已将你毁了!”柳奇香沉吟一会儿,道:“我如讲出他的名字,表姐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朦胧月色之中,程玉珠见柳奇香容颜憔悴,想起她一个未出闺门的少女,已是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又觉她是那么可怜,上前摸着她的面颊,道:“表妹,你如果是真的喜欢他,便让他正大光明的娶你,我和你姐夫一定会竭力帮你。快说,那人是谁,是柳家堡附近的么?”
柳奇香泪水满腮,道:“表姐,我真的好难。你就别再问了,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程玉珠自幼与这位表妹一起长大,对她所知甚深,一旦固执起来,任谁也劝说不了。当下牵着她手道:“我也不是埋怨于你,只不过是想撮合你的姻缘。既然你执意不肯说出他的名字,那也就罢了。只是此事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断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便是你姐夫,我也是不会告诉他。等到你心中有了主意时,再跟我说一声,好不好?”
柳奇香含泪点了点头。程玉珠道:“好了,快将这东西埋了吧。”二人匆匆埋了土,程玉珠送柳奇香来到房中,道:“好好歇着吧,明早我让丫头熬碗鸡汤给你。”便走出房门,向双栖居而来。柳奇香望着程玉珠远去背影,喃喃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过了几日,柳奇香精神渐好。程玉珠便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每日到柳奇香房中探望。周若飞却是常在演武厅中练武,时而到庄外去转转,每日饭间总免不了要豪饮一番。如此过了月余,天气已是深秋。柳奇香对那些烦恼之事似乎已全然淡忘,每日里躲在房中自顾梳妆打扮,描龙绣凤。
这日黄昏,周若飞在外面转了一天,回到山庄。柳奇香正与程玉珠在厅中闲聊,见周若飞走进厅来,柳奇香问道:“姐夫,你去哪里了,一天也不见你的人影?”周若飞道:“四处闲逛,反正也就是在这方圆几十里。”柳奇香道:“明日我们都出去玩玩吧,我来这么久,还没有出去玩过呢!”
周若飞道:“白云庵西南三十余里,有个飞瀑,周围景色秀美,倒是一个好去处。”程玉珠也道:“对,那飞瀑上面有座石桥,名为夫妻同渡,极有意思。站在桥上观看激流奔涌而去,大有痛快淋漓之概。”柳奇香拍手道:“好,太好了。我们明日便去夫妻同渡。”
次日一早,三人匆匆用过早饭,带些点心、糖果,出来庄门,直向西南而去。柳奇香与程玉珠并肩在前,有说有笑。周若飞随在二人后面,却是一声不响。迂迂回回地行了约有二十多里,忽听柳奇香问道:“这里是什么所在?”程玉珠向前方看时,只见前面一座大院,青石院墙之中,数十间房屋参差排列,数百株大树遍布庭院之中,院落清雅幽静,当下对柳奇香道:“这便是我常来敬佛的白云庵,庵内住持慧因师太倒是我的老相识。若不是今日我三人要去那夫妻同渡,我倒要去庵中找师太一叙。”
言谈之中,三人在庵门前缓缓走过。转过一个山坳,眼前登时开阔,一条大路直通向南。路边一块空地上,数十人正盘膝而坐,将一位四五十岁的尼姑围在就中,专心听那老尼说法。这数十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一个个坐在地上,如同泥塑。
程玉珠一见此景,向柳奇香道:“这便是慧因师太,她每到一处,众人都求她讲经说法。来,我们且不扰她,悄悄过去便是。”三人正欲悄声过去,然那老尼正巧转过头来,瞧见程玉珠。程玉珠不好再走,只好向前走了几步,道:“师太一心向佛,所到之处,遍生佛法经伦,真是众生之福。”
慧因师太道:“贫尼既归佛门,自当普度众生,哪敢有半分懈怠。程女施主这是要去哪里?”程玉珠道:“今日天气甚好,与拙夫表妹一起去夫妻同渡观赏景色,不意在此遇见师太。”慧因师太脸露喜色,道:“好事,好事。只是已来到庵门前,便请周施主与柳女施主一起入庵,小坐片刻。”
程玉珠忙道:“今日我夫妇与表妹先行谢过师太美意,只是这许多人岂可因我三人而耽误听师太讲经,改日我三人再去庵中拜谒。”慧因师太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今日看你小夫妻恩恩爱爱,同赴夫妻同渡,贫尼甚感快慰。”从手中解下一颗念珠,递在程玉珠手中,又道:“我佛慈悲,保佑你夫妻二人白头偕老,长命百岁。”程玉珠拜谢道:“多谢师太吉言美意。”将念珠收在怀中。
柳奇香在一旁早已是急不可耐,催促道:“天色不早了,表姐,我们快走吧。”程玉珠面向慧因师太道:“如此我们就此别过。”与柳奇香、周若飞顺大路而去。慧因师太望着三人远去,口中喃喃道:“尘世劫数难逃,但愿这一去莫要生出别种事端。”
三人边行边赏路边景色。行到中午时分,地势便越来越高。翻过几道山梁,便远远望见前方绿色山川之中,一条玉带自天垂下,轰隆轰隆巨响不绝于耳。柳奇香叫道:“真是好壮观啊!”当先一人急奔而去。程玉珠一笑,叫道:“师兄,我们快追!”夫妇二人随后也急奔而来。
三人奔到飞瀑近处,只见眼前激流如同天降,冲入涧中,一路奔泻而去。在飞瀑入涧向上十余丈处,山势呈现一个阶梯,成为七八尺宽的平缓之地,激流从高处落到此处,冲击起许多水花。便在这平缓之地,有一座石桥,形若彩虹,跨过水面。这石桥本是一道跨过水面的弯石,后由人工凿刻而成,形体甚是别致。
程玉珠站在涧边,仰首指着对面石桥,高声喊道:“香妹,这便是夫妻同渡!”轰隆隆的水声中,柳奇香听不清程玉珠在喊些什么,但已知她所讲便那座石桥,也高声叫道:“我们上去吧。”程玉珠在前引路,向上走去。弯弯曲曲地向上走了数十丈,便到了石桥上。这石桥不过三尺,刚好二人紧并同行,想来夫妻同渡便是因此而得名。
柳奇香笑道:“这桥的名字真是有趣,为何不叫兄弟同渡、姐妹同渡?今日我偏要来个姐夫小姨同渡!”程玉珠一怔,随即又想:“我这表妹性子素来豪放,口无遮拦,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直到如今还象一个小孩子。”眼见柳奇香拉了周若飞的手,踏上石桥。程玉珠跟在二人身后,来到桥中,抚栏向前方远眺。但见激流势如猛虎,从桥下冲过,只向涧中落入。三人站在石桥上,只觉籁籁抖动。柳奇香只欢喜得拼命大叫。
柳奇香眼望石桥彼端又有一条石级小路弯弯曲曲地向峰上通去,便高声问道:“表姐,这峰上还有什么妙处么?”程玉珠道:“这峰名叫观日峰,峰顶有座观日亭。向东可观日出,向西可观日落,身在亭中,数十里山色尽收眼底,确是一处难得的景致。”
周若飞一直不肯讲话,此时也道:“那我三人便上到观日亭去望日落吧。”柳奇香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看日落的景色了。”程玉珠道:“那好得很啊,咱们三人看谁先到达峰顶。”柳奇香欢喜得跳起来,道:“我柳家堡素以轻功见长,肯定不会输给你。”当先向石级上冲去,果然是快如闪电。
程玉珠赞道:“好轻功!”将食袋在肩头系好,向前追去。她几个起落,便赶上柳奇香,再上数十级石阶,便将柳奇香落在身后。周若飞随在二人身后,全力追赶,虽然超越了柳奇香,却始终追不上程玉珠。
三个人顺石级奔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观日峰顶。峰顶南端有一巨石向峰外伸出,如同一只手掌。观日亭便建在这突出峰外的巨石上。程玉珠解下食袋,铺在亭中石桌上,取出果脯、点心,道:“师兄,香妹,我们跑了这么许久,快吃点东西吧。”柳奇香捏了一块桃脯,咬在口中,说道:“姐夫,你怎么不吃?”周若飞摇摇头,道:“我还不饿,你们自顾吃吧。”程玉珠见丈夫今日反常,问道:“师兄,你不舒服么?”
自柳奇香来到紫寿山庄,周若飞每日里都是欢言笑语,喜乐不尽。而今日自出山庄以来,他竟一直沉默不语,不知又存什么心事。程玉珠拣了一块特大特鲜的桃脯,道:“师兄,跑了这许久的山路,哪能不饿?多少吃上一点,为妻还为你带来了一壶果酒。”言语中,从袋中取出一葫芦酒来。周若飞突然眼中滴下泪来,道:“珠妹,我对你不起------”程玉珠不知他何故如此,却感到一阵难以言状的恐惧与不安。
铮然一声响动,柳奇香长剑出鞘,道:“表姐,今日之事已成定局,难道你瞧不出姐夫喜欢的是我么?你和姐夫本不该匹配的,只是师命难违,这------或许便是命吧!”程玉珠料不到陡然间会起此变故,声音有些颤抖,道:“香妹,你------你要怎样?”柳奇香缓缓道:“我只有与姐夫一起来做对表姐不起的绝情之事了。”
程玉珠只觉眼前一黑,勉强撑住,苦笑数声,道:“我明白了。你们竟然------竟然如此绝情。我前世究竟做了何等孽事,竟让我遭此劫难?”柳奇香不敢正视程玉珠,只是望着手中长剑剑尖,道:“表姐,你也不要怪罪我们,其实我与姐夫都是好难好难,我们做出今日之事实是犹豫了千次万次的。”程玉珠手指周若飞道:“师兄,我们夫妻一场,你就忍心下此毒手么?”
周若飞言语无措,口中支吾道:“我------我------”柳奇香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这笔帐你就算在我的头上吧。”程玉珠一咬牙道:“好,你接招吧。”剑光森然,腰中长剑出鞘,斩向柳奇香左臂。她此时用的正是残秋剑法,此招名为西风扑面,是残秋剑法的起手式。
柳奇香挥剑相格,二人长剑撞在一起。铮地一声尖响,柳奇香只震得倒退数步。程玉珠也微一皱眉,但只一瞬间,长剑复又圈转,指向柳奇香右肩。柳奇香自知功力较程玉珠浅得多,不敢碰她长剑,只飘忽来去,避其锋芒,于侧面进攻。一时间,柳奇香只如一只黄色蝴蝶,上下左右,倏忽飞舞。柳奇香家传武功,素以轻功见长,她此时施展的正是柳家绝妙身法飞蝶戏芳,动作美丽至极。
程玉珠的残秋剑法,却是一门极强的武功。程残秋生前纵横江湖,号称天下第一剑,靠的便是这套残秋剑法。程玉珠使剑的功力与火候虽不及乃父程残秋,然对付柳奇香却是绰绰有余。猛听得柳奇香一声尖叫,左臂划了一道长近半尺的口子,连同衣袖削下,飘入亭外山谷之中。
柳奇香臂上一阵剧痛,只感程玉珠的剑招来得更快。周若飞痴痴地站在峰边,呆若木鸡,眼前二女拼命相斗宛若没见。恶斗中,忽听柳奇香柔声说道:“周郎,你说过的话可当真么,难道你不想与我白头到老么?”语声温存,令人听后感到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哪象是身在恶斗中人所说?
周若飞听到此声,果然叫道:“香妹莫慌,我来救你!”寒光疾闪,周若飞长剑飞出,直劈程玉珠顶门。程玉珠此时正在观日亭中石桌前,眼见柳奇香已露败迹,冷不防丈夫一剑从头顶劈落,心中一惊,向左跨出一步,已到了亭边栏杆。周若飞一剑下去,正劈在石桌酒葫芦上,登时酒水四溅,只溅了三人一脸。
程玉珠手指周若飞,叫道:“你------你------”周若飞一时不知所措,支吾道:“娘子,我------”持剑之手垂了下来。程玉珠眼中流下泪来,问道:“师兄,你当真对我这样绝情么?”周若飞低下头来,沉吟不语。
柳奇香娇柔之音又在耳边响起:“周郎,那夜我们相约百年之好,我们盟的誓言,你都忘了么?”周若飞高声吼道:“不,不,我没有忘!”长剑前指,忽又左圈右旋,直将程玉珠裹在剑圈之中,正是一招枯藤盘根。此招为残秋剑法精华所在,为使周若飞学会此招,程残秋曾煞费苦心。
此时程玉珠若用一招落叶飞旋,便可化解周若飞袭来的剑招。然而柳奇香却从右边杀出她那柳氏家传剑中最得意的一招风推浪进。程玉珠已是退到观日亭极其边缘,向左、向右都要伤在二人剑下,而身后却又是万丈深谷。
这谷名叫苦草谷,向下究竟有多深,却无人知道。眼见周若飞柳奇香二人长剑一起袭来,程玉珠不由心痛欲碎,万分凄楚,心道:“我宁可死在谷底,也不死在这贼男女剑下。”痛呼一声,只向身后苦草谷中坠下。
周若飞、柳奇香双双收剑,相对望了许久,不知是喜悦还是伤痛。<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