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宣安城,近乎每天都有人被害,但很少被人重视。
昨天悬榜处之所以观者如堵,只因那人死在汝河,是一桩能惊动皇帝的命案。
然而,这与他却毫不相关,因为他除了流露出无用的同情之外,便一无是处。
顾当歌攥紧拳头,反身砸在墙壁上,一个寸尺深的拳印清晰可见,他悲愤道:“死的就是他!”
楚冬青听罢,觉得很是惋惜。
这对顾当歌而言,确实打击不小,也难怪他会如此气愤。
但对楚冬青而言,却很难感同身受,他试图安慰下他,但转念间,又觉得会适得其反,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如果不是楚冬青一直拒绝加入新麻衣客,兴许就不会有这么一档子事,顾当歌也就不会如此悲愤。
既然自己于对方并无任何有益可言,楚冬青略微收拾了一下心情,便重新迈开步伐。
顾当歌侧目望向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怒不可遏道:“你就真打算装聋作哑一辈子?”
“你就一点不好奇那个人是谁?”
“你认识他!”
“他是雨生,雨生死了!”
最后一句话,犹如惊雷灌顶,炸得楚冬青头皮发麻,步履不停的他,一脚悬空,迟迟不见踏下。
“昨晚,贼捕掾去他家抓人,他娘听闻雨生死了,当场气绝身亡,他妹妹被抓进了大牢,择日问斩。
罪名是雨生自尽于汝河,动摇晏国之根基,诛满门。”顾当歌说罢,又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
楚冬青愣怔住了,如坠冰窟般,心身皆寒,许久才回过神,他将那只悬空的脚缩了回来,转过身,满脸仓皇,难以置信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雨生怎么可能自尽?”
“你骗我对不对,那个人不是雨生!”
顾当歌第一次见到楚冬青这般神情,不禁想起雨生每每谈及楚冬青时,总会眼笑眉开,一脸敬佩,像极了自己敬仰楚常青的模样。
只是他一直想不明白,雨生究竟钦佩楚冬青什么,二人关系又为何这般要好。
他原本想狠狠地斥责楚冬青一番,但此刻却说不出任何狠心的话,转而将自己知道的案情,尽数告诉对方。
“你与雨生应该认识很久了,他为人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我也不相信他会自尽,更不会相信他会偷窃他人东西,畏罪自杀,更不会荒唐地投汝河自尽。”
楚冬青摇头道:“他绝不会偷人东西的。”
“他死时,手中握着你们经丘书院的牙牌,是位郑氏子弟的,具体是谁,我便不知道了,正是这位郑公子,污蔑雨生偷了他的象牙玉牌,然后畏罪投河。
这漏洞百出的说辞,京兆尹居然听信了,并直接给雨生下了罪。
那可是投汝河,是诛满门的大罪,宣安城百姓谁人不知?
雨生就算想死,也断然不会投汝河,连累家人。
这明显是官官相护。”
楚冬青蹙眉呢喃道:“郑氏?郑珙之,又是他,难怪他昨天没来书院!”
“你认识他?”
“他与我是同窗。”
“你与他有仇?”
“不曾结仇,不过几年前,他曾对我下过黑手,那次正是雨生替我解的围,事后,雨生向我描述过对方的形容,其中有一人正是郑珙之。
但那已是陈年往事,当时我也忍气吞声了,并没有揭穿他的恶行,他没理由为此杀害雨生。”
“什么没理由,这就是理由。
恶人的心,天生就是黑的,而且越长越黑。
我打听过了,雨生虽然是溺死的,但身上有诸多伤痕,显然生前有被殴打过。
我一定要为雨生报仇!”顾当歌咬牙切齿道。
楚冬青劝道:“不要胡来,当务之急,是为雨生翻案,救出他妹妹。”
“怎么翻案?皇帝老儿久不临朝,早就不管事,这般蹊跷的命案,如此轻易便定罪了,这分明就是郑氏在从中作梗。
如今的朝廷是士大夫的朝廷,郑氏还是仅次于齐氏的名门望族,你要翻案,简直是痴人说梦。”顾当歌揶揄道。
楚冬青:“你杀了郑珙之,就能救雨生的妹妹了?”
“至少我能替雨生报仇!”
“报完仇之后,郑氏又岂会轻饶你?”
“这你放心,杀了郑珙之,我便带着老爹去北境,在那老子照样可以混得风生水起。”顾当歌不以为意道。
“那新麻衣客怎么办?”
“别跟我提新麻衣客,那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别翻案了,继续装聋作哑好了。”顾当歌不忿道,朝着楚冬青走来,路过其身旁时,停顿了一下,冷漠道:“麻衣郎君有你这样的胞弟,我真替他觉得丢人,感到羞耻。”
楚冬青杵在原地,沉默不语。
曙光破云而出,微亮微凉。
少年迎着光,一步一唱道:“肩道义,轻生死,见不平,血溅之,生人杰,死鬼雄。”
许久,楚冬青缓过神,猛地握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额间虚汗暴出,两眼热泪盈眶而出,神情悲恸欲绝。
别人眼中,他楚冬青万事不上心,但却不知,凡是他为之上心的,皆是镂骨铭心。
此刻,他心如刀剐,痛苦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