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在左,子在右。这么安排,是想让大臣认为,在曌帝的心目中,大臣要比皇子重要。
皇子的位置一共九个,只占很小一部分。他们身后的位置是留给王妃和各国使臣的。而对面大臣的位置共有九十个位,来的官全是重臣,或位高权重,或兢兢业业。他们代表了曌国百官的颜面和威严。
殿内布置地极其庄严。地上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
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子支撑,铜柱子旁边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天色还看不见一丝暗淡,但上面早早点起了儿臂粗的蜡烛,烛中掺着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
周玉明望望对面,又看见了大理寺卿刘萧柏那张趾高气扬的老脸。
他不禁撇了撇嘴,放下茶碗,他对这个老家伙向来没什么好感,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老家伙就是徇私舞弊的代表。
“看什么呢?”一侧的煌王问道。周玉明从果盒中拿出一只柑橘,打趣道:“看了看那个大理寺卿,觉得他印堂发黑,要大祸临头了。”
周玉兴望望对面的刘萧柏,冷笑一声,毫不遮掩的道:“最好是,给皇子上枷,亘古以来他头一份。”他的言语中彰显着他的不满,之前的事,让这个王爷对他心存芥蒂。
周玉明刮刮嘴角,随口问道:“大哥呢?”“文臣堆里寒暄呢。”周玉兴回答的很快,“太子爷,他其实是咱们中间最聪明的。”
他用下巴一指,道:“这天下早晚是他的。”
周玉明望着远处的太子,咧嘴笑道:“不然呢?咱们是适合打天下的,太子爷是适合坐天下的。”
他转头望向周玉兴,眼神中带着杀气,“老七干的事,你,不能再干。”
周玉兴转过头,正和他的眼神对上,却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虽然只是一瞬,但周玉兴确确实实的吃了一惊,他能感受到周玉明眼神中的那股凌厉的杀气,他微微一笑,摇头道:“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哥哥我可干不来。”
周玉明转过头,望向一旁的八皇子,他一直在听着两个哥哥的对话,可却未出一言。周玉明看看他,却发现他的手中拿着一道皇旨。
周玉晖见他发觉,便微微一笑,递过皇旨,笑道:“父皇给六皇兄的。”
周玉明眼角一抽,这道皇旨中写着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出来,此刻这道旨必是事关重大。眼下时局混乱,大战一触即发,各国之间只不过是差一层窗户纸未捅破。
他连忙从周玉晖接过皇旨,他正要打开,一旁的周玉晖却提醒道:“父皇说了,让皇兄在宴饮结束后再看。”
周玉明点了点头,可他心中却极其困惑,不知道曌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将皇旨放在身侧,思索片刻,又问道:“皇上再没说别的?”
周玉晖摇摇头,面上带笑,道:“是十弟带回来的,父皇让他顺手当个信使。他刚去和九弟玩去了,让我转交皇兄。”
周玉明应了一声,低头盯住了面前的檀木案,仿佛要让它回答问题一样。
他实在是想不出曌帝下的什么旨意,可眼下又不得看,急得他抓心挠肝。
“皇上到!”
酉正万物成熟
随着这声“皇上到”,众人昂首看去,目光齐齐对准了宫殿的最高处,却见曌帝穿一件龙纹黄袍,腰间绑着一根苍蓝白玉金丝带,气质凌然出尘,立在龙椅前。
他此刻没了平日中的颓然之气,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精神。这股精神气让白元驹、司马山、牛鸿哲等一众老臣精神为之一震。
他们忍不住的兴奋,他们上次见到曌帝这样还是在他没成皇帝之前,是在他造反的时候。他们可以认定,曌帝绝对又有一盘大棋要下了。
曌帝望着脚下的群臣使节,道:“寡人今日设宴,原因有两件。其一,朕新的三子,一胞三子,亘古少见,今日满月,正好设宴庆祝。”
他伸出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口中言:“各位今日必须尽欢。”
言罢,一队身穿锦衣的宫女们端着佳肴美馔往殿上走来,她们为每位皇子、大臣、使节上食,而这里也大有文章,她们自有一套规格。
“凡进食之礼,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醯酱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以脯修置者,左朐右末。”
意思就是:带骨的、大块的肉在左,纯肉块在右;饭、汤羹有燥湿之分,要分置左右;菜肴离食者稍远,调料离食者稍近;酒饮也应放在右边近身处。
将更常拿到的食物、酒饮放在右手侧,将不常拿到、有可能会碰洒的食物放在左侧。这种安排,充分考虑到与宴者取食方便。
而她们的上菜顺序,更加合情合理。宴席的上菜顺序亦大有讲究。上菜之法,咸者宜先,淡者宜后,浓者宜先,薄者宜后,无汤者宜先,有汤者宜后。简单说来就是,上菜时口味应该由重到轻。
而宴席过半时,适合上些辛辣的菜肴,可以提振胃口,“度客食饱,则脾困矣,须用辛辣以振动之”;宴席酒过三巡,脾胃难免疲乏,“须用酸甜以提醒之”,应照顾宾客上些味道酸甜的小菜,以起到缓解酒劲的作用。
这些都是宫女常年累下的经验之谈,一般来说是出不了差错的。
周玉明抬眼望去,却发现萧川、徐勇信及汪白并不在曌帝左右,便朝对面的席间看去,却见三人都坐在百官之中。
司马山毫不客气,自斟自饮,时不时夹两口炙鹿肉来下酒。他心中疑窦丛生,不知曌帝又有了什么打算。也许是对邵开战,也许是励精图治、惩治贪爵。
但可以肯定的是,曌帝决然有大举动。
白元驹拔出腰间的服刀,切下一片烧鹅肉放进嘴里。
这鹅肉先与腌料充分拌搅均匀,腌制约一个半时辰,放入烤炉里以中火烧三炷香的时间,取出淋一遍蜂蜜后,再入炉烤一柱香的时间,然后取出浇一遍蜂蜜,再烤一炷香的时间。吃起来是甘香可口,毫不腻人。
白元驹望望面前的烤驴鬃驼峰,端起一杯酒,灌进肚里。宴会的气氛已经变得热闹,不时有小婢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周玉明看看身后何沐沐的案桌,案上比他们多摆了水晶龙凤糕、花折鹅糕、糯米糕、奶酪樱桃。
他转头看看其他王妃,都多出这些糕点。他松了口气,转头切下一块羊腿肉放进口中。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却是宫中数见不鲜的东西,让人只烦不奇了。
很快,众人都有些醉了,尤其是各国使臣,他们面带红晕,纷纷唱起了家乡的歌谣。
而司马山此刻却来接曌帝未说的“其二”,他摆摆衣袖,问道:“皇上,却才只说了其一,未说其二,微臣思索多时,未能猜出,特斗胆一问。”
曌帝看看司马山,目光有些赞许,他道:“不错,朕却才是忘了说其二,那朕现在说说。”
众人都看的出来,司马山是在和曌帝唱双簧,但这双簧唱的又是天衣无缝,让人挑不出理。
离曌帝最近的太子周玉喆对荥王道:“老爷子又要宣旨了。”
周玉立眯眯眼,轻声道:“早等这一刻了,别人不知道老爷子想的什么,你我还不知道?早早发令,你我早些痛快。”
太子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抬头看向曌帝。
“其二!”曌帝突然声音变得洪亮,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他厉声道:“朕要说一件事,是对文武百官,皇子们说的。但当着众使节,朕也这么说!”
“我曌本弱小,但历经沧桑磨难多年。”曌帝的目光好似利箭,射在列国的使臣身上,“初建曌时,菁国来打,聆人来攻,边境之民苦不堪言。后,朕励精图治,练的我曌兵强马壮,列国不敢来攻。”
底下的列国使臣未解其意,他们没弄清楚曌帝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是诉曌国之苦?还是谴责列国之不公?他们在心底冷笑着,这天下,是狼的天下,如果曌国要当羊,那就活该被他们活活分尸。
曌帝高声道:“我曌今日之荣,是由我大曌将士,饮血的刀剑、累累的尸骨换来的!这些年,南赵,不远千里来攻朕!北燕,奔袭千里来抢西域奉朕之贡!”
曌帝望向脚下的列国使臣,眼神中尽是蔑视,他道:“朕,忍耐多年,一直未对尔等开战!朕是在等一个契机,现如今,契机到了!”
言罢,一个穿着胡服的邵人从使臣堆里窜了出去,他三步并两步,一股气猛冲到曌帝面前,直到这时,众人才看见他手中闪着寒芒的匕首!
可曌帝丝毫不慌,而是闪身一躲,拔出怀中的障刀,狠狠的刺入邵人的咽喉。未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曌帝缓缓开口道:“这,就是契机。”
他脚下的众人幡然醒悟,这个“刺圣”的邵人分明是曌帝找来作为对邵之战的理由。
列国使臣们开始喧闹了起来,他们没能料到,曌帝竟然会以此事作为开战的契机。更没料到,对之宣战的是一直与曌“建交甚好”的邵。
曌帝将带血的障刀丢到地上,道:“大争之世,列国伐交频频,强则强,弱则亡!朕要做的事有很多,若要开战,需先征服那弱小的,再制服那强大的,至于那不强不弱的,自会尽在掌握。”
“再不强大,我曌就是等死!曌国不死,曌国要强!”他张开双臂,道:“何为战之本?为国取利也!”
“我旧朝数十年来对列国少胜多败,以致士气蹉跎,国威沦丧。这种局面,从今以后必须彻底扭转,朕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跟列国,从此以后攻守易形!寇可往,我亦可往!”
曌帝愤然道:“朕初从军时,军队的将军对抗外敌时,曰:弟兄们,临阵放三箭,也算对得起皇上了!朕要做的,就是让这种情况再不发生!”
曌帝猛然高声喊道:“尔等生于今,值世上混乱腐败!朕需一统天下!绝自由於患!朕召尔等,唯望广施朕意于天下!尔等随朕,越过曌境!攻占城池!手刃仇贼!大开杀戒!”
此刻,下面的群臣和列国使臣的狠狠的吃了一惊。
尤其是列国使臣,他们大惊失色,更有甚者直接站了起来,他们原以为曌国会对菁战,对邵战。可这时,他们才猛然醒悟,曌帝的野心不止于此,他要对列国开战,他要对菁、邵、聆、玖、南赵、北燕、西蜀七国开战!
一个穿着胡服,外罩熊皮的邵人站了起来,他惊道:“你要灭七国!”曌帝冷笑一声,扬眉道:“七国算什么?朕要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朕要朕的子民们再不受战乱之苦!于后世千秋万代,每一户人家的窗台,我大曌的明月,必朗照之!”
他望向脚下的使臣、百官,道:“朕要天下,尽归大曌。”
曌帝的眼神猛然一凝,喝道:“贤王爷!念朕给你的圣旨!”周玉明身子一颤,立起身来,他扯开皇旨,却见皇旨上只写了八个大字,“速归悸江,立即开战。”
他抬头望望曌帝,厉声叫道:“速归悸江,立即开战!”
曌帝厉声问道:“有没有什么难处?有难处朕给你增兵!”
周玉明握紧了圣旨,单膝跪地,高声道:“我只带本部一千人马!回悸江五个时辰内……不!三个时辰!定能克其城!杀其主!请父皇等着我都捷报!”
“三日!”曌帝盯着周玉明低下的头,道:“朕给你三日,三日之内给我拿下悸江!”
周玉明叩首叫道:“如若不成,提头来见!”
“好!”曌帝大笑道:“这才是朕的好儿子!”他望向脚下的使节们,旋即道:“风虎、云龙何在?”
只听一声巨响,大殿的门被两队士兵打开,他们一队身穿山文银甲,斜披黑锦袍,手持亮银枪。一队身穿山文金甲,斜披红锦袍,手持偃月刀。一股脑的冲到列国使节们的身边。
曌帝微微一笑,道:“请使节们回驿馆暂歇。”
此刻的使节们彻底明白了,曌帝要将他们软禁起来,他们再不可能与外界通信。报信的路定被曌人斩断,此刻的驿站定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曌人。
使臣们喧闹着,被两队士兵轰出了曌威殿,他们有的厉声高叫,有的高声辱骂,可渐渐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曌帝眯眯眼,看看脚下的群臣皇子,道:“宴散了,贤王爷跟朕来。”言罢,他转身走出殿外。
周玉明抬头望望四周,疾步跟上。而周围的群臣们有的欣喜无比,有的低头不语……
戌正日暮阉茂
皇宫文武殿前
一名宫女提着一盏幽暗的绢灯在前面引路,整条道黑漆漆的,除了脚下的一点光,和两边不时好似有水浪拍打的声响外,什么都看不清晰。
周玉明看着前面曌帝的后背,潜藏在后,脑子飞快地在转动,心想还有什么事要让曌帝吩咐。
去文武殿的道路有三条,曌帝挑了最偏僻的一条路走。
这路偏僻,没有大体量的灯架,只在紧要处挂起几盏防风的厚皮灯笼,光线不是很好,但周围站着四名宣威军看管,他们一个时辰一交替,这里绝无纰漏。
曌帝突然一拐,拐进一扇倒碑门。周玉明的眼神扫过去,注意到那门上方是一条拱形的镂空花纹,纹路颇为繁复。
曌帝的步伐极快,很快便带着周玉明进得文武殿。此时的文武殿为了方便曌帝批折子已改作寝殿。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榻边便是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
曌帝咳嗽一声,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周玉明抿抿嘴,站在他的身后。曌帝攥起袖口,缓声道:“听说,你在悸江对岸找了一个女人?”
周玉明不禁打了个激灵,他没想到此事会让曌帝知晓,不过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来是汪白告的密。
他低着头,没有言语。曌帝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是为了早些拿下对岸城寨,但这个女人,你心中要有数。”
周玉明点点头,道:“儿臣明白。”“这个女人不能带进宫里,要是那样……”曌帝转过头,盯住周玉明的脸,道:“你对不起何沐沐,更对不起何家。”周玉明连忙道:“儿臣明白。”
曌帝舒了口气,问道:“三日之内……你真能拿下悸江?”周玉明点头道:“能。”
曌帝一摆衣袖,道:“那就赶紧领着汪白滚回悸江,三日,你若拿不下悸江,朕要你的脑袋。”周玉明对曌帝行个叉手礼,道:“儿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