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狠狠的踏在黄土上,扬起一片黄尘。三匹快马,十二只马蹄翻腾,马背上的人们穿着黑衣,头戴幞头,驱马直往玉明方向去。
顺德九年,青阳四月十日
玉明城,玉明县,东门
未初味协洽
此时正是异国商队进玉明城的时刻,街面上熙熙攘攘,全是异域商人。骆队的伙计们用小鞭把卧在地上的一头头骆驼赶起来,点数货箱,呼唤同伴,异国口音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几时了?”一个伸着黑衣的青年问道。一旁的大汉看了眼太阳,回道:“估摸着,差不多未时了。”
周玉明点点头,嘴角微微一勾,道:“随我去西市,买些吃食。”汪白拍拍马头,问道:“不先进宫?”周玉明摇头晃脑道:“十二地支曰:未,主口食、酒食。未是味,万物皆成有滋味也。”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汪白将缰绳攥紧了些。周玉明道:“你姑姑华妃厉害啊,一胞三子。”
汪白心中一颤,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个预兆,皇权又多了三个竞争者。
汪白干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被周玉明打断,“得给兄弟们带些礼物,太子爷养鸟,荥王养狗和狼,悸王养马,八皇弟养猴,都是……”他笑了一声,超前走去……
顺德九年,青阳四月十五日
皇宫曌威殿
未正阳向幽协洽
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
这日是曌帝三子的满月宴,宫中参与此宴布置的太监、宫女没有一个敢怠慢的。曌帝一下得了三子,欣喜无比,便设宴群臣使节,于曌威殿设满月酒宴席。
此刻的殿上极其热闹,上百名太监、宫女都在殿上忙碌中,他们各司其职,看似紊乱,却暗有规律。每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每人又都不会妨碍到别人。
几名太监将一架蟠螭纹编镈抬进殿,还有十来个宫女端着果盒走上殿摆放。侍女们在紫檀长案摆上紫釉斗笠碗、象牙鎏金箸、银鎏金酒壶。
离龙椅左侧最近的是太子和荥王的案席,太子案上摆玛瑙包金小酒壶、银鎏金花鸟纹莲瓣盌、六菱角金纹箸、铜鎏金酒杯。荥王案上放水晶包金酒壶、鸳鸯莲瓣纹金盌、八宝六棱银箸,铜鎏金酒杯。
龙椅右侧最近的是司马山、白元驹的案席,案上摆铜鎏金麒麟纹酒壶、象牙鎏金箸、紫釉斗笠碗、铜鎏金鹦鹉螺杯。
一个穿着华丽的太监扯着嗓子喊道:“都多加小心,不可碰坏了,皇子们的用具与荥王殿下一样,文武大人的用具以司马先生、白大人为首。”
他眼神凌厉,观察着周围忙碌的宫女太监们,突然拽住一个红衣宫女,他问道:“这镶金兽首玛瑙杯要送去哪儿?”那宫女回道:“陛下之龙椅。”
这太监当即喝道:“糊涂!这杯用起来要仰脖伸颈,今日群臣百官都在,如此怎可?快去换成那套纯金龙纹酒器去。”那宫女回个“喏”,捧着杯下去了。
太监回头望望大殿的最高处,那里摆着一张金色龙椅。他不禁擦擦脸上的汗,此刻绝不能出差错,他这么想着,更加卖力的指挥起来。
那张龙案上摆着铜鎏金碗、纯金象牙龙纹箸、天青色玉盘,等一会儿酒器一到,那便全了。太监擦擦眼眉上的汗珠,瞅瞅周围,又叫道:“那蟠螭纹编镈摆歪了!”
这时几个衣着华丽的乐师走上殿来,领头的女子身穿大红齐胸裙,披一条披帛,外罩桃花襦,头饰金插梳、鎏金簪。
她怀中抱着个凤首箜篌,款款对太监道:“我们乐师已全到,应在何处弹奏?”
太监望望四周,瞅着女子高高的峨髻道:“各位乐师不如暂等片刻,您看,这太乱了,还是请各位先至殿侧室内等候。”
那女子看看周围,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便对太监道:“那我们就先去了,到时候还劳您费心。”“多谢姑娘体谅。”这太监应承一句,又开始指挥其他太监、侍女。
随着一队乐师手捧乐器走出殿外,三个小太监搭着个竖箜篌走进大殿,那太监急忙迎上去,道:“快,摆到殿侧去。”
皇宫太子宫
未末日西斜
太子宫里的飞檐青瓦,雕梁画栋,栩栩如生,还有那翘角飞檐,屋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灿灿发光。
此刻,众位皇子都聚在太子宫中,他们正在此处等待着酉正开宴。
荥王周玉立靠在椅子上,正与徐秋月牵着手喃喃细语,太子周玉喆在侧宫和太子妃挑选送三个弟弟的礼物。
周玉明低着头玩他腰间的香囊,这银镂空鹦鹉纹香囊是他在西市淘换来的,工艺完全不输皇家御用。
他正想着如何应对邵人的时候,一个侍女走过来,在他身旁的桌上放了盏茶。
他昂起头,看向一旁捧着书看的八皇子周玉晖,又望望一侧眯眼假寐的怡王周玉煦,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便准备开口说话。
“哎!我说你们就这么端坐堂中?”周玉喆一身小龙纹黄袍,急匆匆地走进殿,急道:“快快快,跟我说说送什么好?”
一侧端着茶碗的周玉泽回道:“那么小的孩子,话都不会说,能要什么?再者,宫中还能缺了他好物件使?”
一身红袍的煌王端起茶碗,他喝了口茶,掸掸衣裳,接道:“就是,要我说大哥你也别送什么了,我们兄弟八个,不也什么都没准备吗?”
周玉喆撇撇嘴,语重心长道:“反正你们都给我安分点,别到时候都和老七一个样,他现在还在大理寺呆着呢。”
“哼,没把脑袋丢了就不错。”周玉泽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祥云纹路,道:“老爷子也够网开一面的了。”
太子撇撇嘴,转过身,对周玉明问道:“哎,我弟妹呢?”
周玉明放下手中把玩的三彩贴宝相花纹瓶,昂起头,瞅着周玉喆头上的金冠,道:“一会儿就到,此刻怕是在半路上呢。”
“我来了,哪位叫我?”随着女声响起,一只绣鞋踏进殿。“哟,你可来了。”周玉明连忙起身迎上去,看着女人的彩襦,他问道:“怎么没搽粉?”
何沐沐甩甩披帛,道:“来的急,忘了。”周玉喆在旁边一摆手,道:“不打紧,你嫂子这儿有现成的。”那左右的侍女颇有眼力,连忙去取镜台、妆奁一应物件。
“离申正还早着,不必着急。”荥王妃徐秋月道:“便是晚些也无妨。”何沐沐点点头,笑道:“多谢二嫂。”
周玉立眯眯眼,问道:“太子爷,老头子这回阵势够大啊,宴请文武百官、各国使臣,虽说没了菁人,但人数怕是破两百了吧?”
“别提了。”周玉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道:“他老人家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要宴请百官使臣,他什么都不管,可我一人祸祸,哼。”
他一指殿外,愤然道:“连御膳房做什么菜都要我定。”此言一出,引的满殿大笑。周玉晖忍着笑,竖起大拇指,道:“大哥,服了你了。”
“去!”周玉喆一挥衣袖,道:“弄个最老实的八弟都开始羞我了。”
周玉明在一侧看着何沐沐搽上醉妆,便替她点上面靥,笑道:“这次皇上借这机会,不一定又说些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周玉煦喝了口茶,抿抿嘴,奸笑道:“无非就是太子无能,汝等当勉励之。”
“去!”周玉喆把一个柑橘砸过去,骂道:“这么多年白疼你了。”
周玉泽刮刮嘴角,望着殿外,道:“老爷子说什么,咱们就听什么,不能跟他呛着来。”
“对对对。”煌王接过话头,道:“得顺着他说,不然,哼,少不了苦头吃。”
周玉明眉头一抖,道:“申时了吧?”煌王周玉兴一摆衣袖,摸摸上面绣的云纹,望向殿角的铜漏,突然高声道:“申初!涒滩!”
申末伸束涒滩
皇宫曌威殿
此时的曌威殿已经聚集了一些文武大臣,一开始忙活的如火如荼的太监、宫女们已经下去了大半,只有少数常侍候皇上、皇子的伶俐太监、侍女还留在殿上。
“乐师叫了没?”一个略显老态的太监问道。
他身侧的太监慌忙摇摇头,轻声问道:“我现在去叫?”那老太监登时给了他两个栗爆,低声叫道:“还不快去!百官们已经陆续上殿了!”
那太监连忙唱个喏,疾步要去殿侧的休息室,却又被老太监叫住,他道:“我亲自去。”
老太监望望四周的大臣们,快步走到殿侧的休息室,他伸出手,用指节叩了叩门格,道:“诸位,该上殿了。”
一个头戴步摇的姑娘打开门,笑盈盈的回道:“这就来。”正说着,几个手捧琵琶、竽笙的姑娘已到了她身后,催促道:“快些,不可怠慢了。”
这姑娘应了一声,慌忙回屋去取她的乐器。几个性急的姑娘便不等她,直上殿去。一些跳健舞的西域舞女也走到殿门口,她们身穿小袖,以便腾越旋转。
太监看看四周,对领头的胡女交代道:“到时,需等前面跳软舞的下场,你们再上。”那胡女点点头,笑着回道:“多谢公公提点。”
正说着,一队身穿大袖,发成飞仙的舞女们急急走来。太监看看她们额上的桃花贴,轻声细语道:“姑娘们别着急,且先都去殿侧等候,离酉正还有些时候呢。”
两队领头的舞女对他唱个喏,领着人都去了。这老太监舒了口气,又急匆匆的要往殿里赶。
“徐公公。”随着一声招呼,老太监转过头,却见汪白在远处对他招着手,他连忙小跑着过去,陪笑问道:“敢问将军有何指示?”
汪白眼睛一转,看了眼大殿前面的几根朱红柱子,道:“皇上旨意,命你将宴酒由米酒改做葡萄酒。”“啧”老太监面露难色,道:“汪将军,你也知道,这时间上……”
“徐公公。”汪白打断了他的絮叨,低声道:“华妃近来不能喝辛辣之酒,皇上的意思主要是避开辛辣。”
他挑挑眉,知会道:“不是辛味的米酒也可。”这太监恍然大悟,连忙道谢道:“多谢将军提点。”
汪白背起手,颌首道:“行了,忙去吧。”老太监点点头,回身往殿上去。
“呦,这不是司马先生吗?一向少看。”牛鸿哲在殿上望见司马山,连忙打着招呼。司马山一袭青衫,头戴峨眉刺,信步走到牛鸿哲身旁,拱手道:“见过牛将军。”
牛鸿哲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司马山看看周围的大臣们,抿嘴问道:“列位可知今日皇上设此宴为何?”
周围的大臣面面相觑,一侧捻着胡须的白元驹冷笑一声,挑眉道:“我等不知,不如司马先生自揭谜底。”
司马山笑着用指头点点白元驹,道:“这个倔驴,不知就是不知,非要故作高态。”“哼,此事有何不知?”白元驹眯缝着眼,道:“乃是我皇新得三子的满月酒。”
“你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司马山摇头笑道:“皇上只是借这幌子,要说另一件事。”白元驹微合合眼,问道:“此事便是?”
司马山接道:“对各各皇子的任命,例如贤王。”
牛鸿哲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看出两人是在唱双簧,但又不能拆破他们。两个都是曌帝最看重的人,且又都是好友,他自然不能拆台。
司马山说的确实有道理,曌帝只是借着幌子要说大事,但他要说什么大事,谁也不知道。或许司马山、白元驹早已猜了出来,但此事不能说,谁说出来,谁就是抢白于曌帝。
一想到这儿,牛鸿哲不禁有些好奇,他放下手中的茶碗,扯扯白元驹的衣袖,笑道:“老伙计,皇上要说什么,你定是猜出来了,快与我讲讲。”
白元驹轻笑一声,用下巴一指殿上的龙椅,笑道:“性太急,快耳顺之年的人了。皇上要说什么,一会儿你不就都知道了吗?”
牛鸿哲回头看看那最高处的龙椅,猛然醒悟,白元驹和司马山的每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恰好说在点上,但让人又听不明白。
牛鸿哲干笑一声,道:“这不是还没到耳顺之年吗?性子不急,我就不是小伙子了。”
“呦呦呦。”一旁的司马山讥讽道:“一大把年纪了,还装小伙子呢。现在让你穿甲,穿不了一个时辰,你就得喊累。”
牛鸿哲苦笑一声,叹道:“是啊,不是当年了。”白元驹摸摸颌下花白的胡子,道:“此时……快酉时了吧?且都回位,等皇上来,却好开宴。”
司马山咧嘴一笑,道:“可真是个馋虫。”这时,一个身穿青袍,腰系革带的青年窜了过来,对白元驹、司马山、牛鸿哲唱个喏,道:“三老,小子给您两位行礼了。”
白元驹定睛一看,来者是贤王周玉明。他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被司马山抢先道:“贤王爷壮实了。”
牛鸿哲咧嘴笑道:“王爷此次来,怕是还有事吧?不然也不会来找我们。”
周玉明看看三人,干笑一声,道:“那小子就单刀直入了,近来小子在悸江滩头领兵,两千来人等皇命等的是望眼欲穿。”
“结果皇上说近来不能开战。”周玉明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不那么激动。
他拿起一旁宫女端着漆盘中的玉茶碗,他摩挲着茶碗表面的金丝纹路,低声道:“各位大人不如谈谈自己的看法。”
司马山捋捋胡子,看看身旁的两人,道:“依老夫看,皇上并不是不想开战,而是等待一个契机。对菁之战早已到了尾声,况且我军并未有太大损失,除了投敌之军,不过折了六千军马。”
他望望殿上的大柱,道:“菁国此战,恰似例行侵扰,声势浩大,实则乃外强而内虚,我军若是反推,怕也能打下他几座城池。”
周玉明有些疑虑,反问道:“那为何迟迟不战?”司马山笑笑,道:“我说了,皇上正在等一个契机。”
他拍拍周玉明的肩膀,和白元驹、牛鸿哲朝另一群大臣走去,留下周玉明在原地思索。
酉初日入作噩
周玉明望望周围,此时已到了酉初时刻,他不想再和那些大臣们闲聊,便缓步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