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那边的斥候绵绵不绝弄得慕容垂的脑袋倍儿疼，杀了一拨扔到那边城门又来一拨，怎么杀都杀不尽。
“他娘的！”慕容垂拍了桌子，然而拍桌子的事情不是斥候，而是高弼给他带来的那封诏书，他四哥终于决定攻打洛阳了，“你娘的攻打洛阳？现在攻打洛阳！”
慕容垂的愤怒是有理由的，他所镇守的梁郡正是燕晋梁国对峙的要冲，是燕国打在晋国前脚的一颗钉子，晋国迫切想把这枚钉子拔掉。
“爹，爹！”笑声从外面传了进来，慕容垂听出那是他大儿子慕容令，“喂，这是我的，你不能抢！”
“抢你爹的！”另一把声音很气愤，两个人已经闯进了慕容垂的书房，“五叔父，侄儿不是说抢你！”说着他狠踩了慕容令一脚。
“阿楷、道全，你们俩……”想开口问他们怎么回事，两人手中的东西让慕容垂立刻明白了，“你们俩都出去！”慕容垂对处理小孩子的意气之争不感兴趣。
“爹！”慕容令把一个晋国斥候的脑袋扔在慕容垂的案台上，“这个明明是老子用弓箭射杀的！”
“才不是！”慕容楷立刻反对，“这是最后一个，我已经冲到他面前扬起大刀了，这小子见不得我赢，远远地朝他射了一箭……”
“直中心脏！”慕容令补充道。
“我的刀已经砍下去了！”
“老子比你更快弄死了他！”慕容令得意洋洋。
“我比你快！”慕容楷怒吼。
“够了！”慕容垂拍了桌子，“你！”他指着慕容令，“别在老子面前一句一个老子的！老子才是你老子！”
慕容令张大嘴巴哑口无言，慕容楷在一旁窃笑。
“你！”慕容垂看了看他侄儿，“你不是看兵书经史子集呀什么的么，带着他也看点儿！”他还指着他大儿子，“你却跟着他一块儿胡闹？”
慕容楷立刻不笑了。
“你爹让你跟着我，是让你学学怎样带兵打仗的！”慕容垂又瞪着他侄儿，“你也是！”
“咱俩不……”
“你们俩以为会杀人数脑袋就是会打仗了么？”慕容垂瞥了一眼案台上血液已经凝固成褐色的脑袋，上面，白色的眼珠子翻着格外恶心。如果杀人数脑袋就能打赢的话，他狡猾的四哥一定是他手下败将，然而如果现在让他们俩各自带兵打一场，谁胜谁负还是未知之数。
“话说……”慕容垂忽然想起些什么，“你们各砍了多少个脑袋？”
“七个！”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他娘的才六个说什么七个，愿赌不服输！”慕容令骂他堂兄。
“竖子！”他们俩打着又冲了出去。
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慕容垂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和他们一样，他也在做哪些和别人比杀人砍脑袋数量的事情。不过，他的对手从来就不是他的兄弟。慕容儁不喜欢他，一见他就远远地躲开，慕容恪一天到晚拿着本书看呀看呀，和他打招呼常常得不到回应。
“在别人砍到你之前把别人砍倒，那你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这是他爹对他说过的，但下面那一句却使他当头棒喝，“在敌人砍到咱之前把他们砍倒，那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群雄林立，心慈手软的人活不下去，那时候慕容垂认为他爹是对的。但是现在，他们已经雄霸在神州的东北，甚至已经进驻中原，难道还要如此残酷，让孩子们像当初的自己那样，背负着家国的重担，承受着不争则死的巨大压力么？是的！只要晋国一天不放弃北望，咱永远不会有安心的一天；只要汉人一日不停止视咱为粗坯，咱永远不会有安宁的日子。这便是我的命运！孩子们，这也是你们的命运！
然而在内心深处，慕容垂还是怀念起那时候数脑袋过日子的单纯来。
俩孩子闹着出去的时候忘了把案台上的脑袋带走，慕容垂叹了一口气，提着那脑袋想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不料刚出书房门就撞了端着茶水前来的段元玉，她吓得哇地叫了一声，杯子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也响起来了。尴尬得不得了的段元玉蹲下去想收拾烂摊子，慕容垂手上拎着的头颅给了她第二个惊吓，她直接跌坐在地上。
段元玉跌坐着愣了一会儿后轻轻点了点头，她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便站了起来，她瞪了慕容垂一眼。
“别捡了，让下人来捡吧。”尴尬得不得了的慕容垂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破了冰，他指着打碎的茶杯，撒掉的茶水热气翻腾。
“这个？”段元玉指着那头颅，“道全和阿楷弄来的？”
慕容垂点了点头。
“这俩孩子！”段元玉弯下腰，一把夺过来那头颅，转过身往堂兄弟俩的院子里冲了过去。
慕容垂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天晚上有人要遭殃了。不止一个。
回到书房里，刚才头颅放着的地方还有一些深褐色的脏水。慕容垂随手拿了一张宣纸擦了擦，揉成一团的时候心虚地打开了又看一眼，确定是废纸才扔在地板上，刚扔下地就响起了敲门声。慕容垂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高弼正好把手收了回来。慕容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下的废纸，寻思自己的窘态是不是被看到了。
“殿下……”
“进来吧。”就算被看到了，让人家一直站在外面也不是，更何况高弼啥都没说他就发了脾气，就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被人您需要时间消化攻打洛阳的消息。”高弼说明了来意。
他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但刚才的闹剧让他花掉了所有的时间。
“想到什么就说吧，你也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和我打哑谜，而且，我还想知道你的看法和我的是不是一样的。”
“卑职以为，现在攻打洛阳不合适吧？”
“不能否认，这阵子晋国有点乱。”慕容垂忽然感激起他大儿子和他侄儿来，那些讨厌的晋国斥候，死一个算一个。与此同时，燕国也派出去的斥候也多半有去无回，不过前些日子晋国皇帝生母的死讯他还是知道的。事情太大，消息要完全封锁是不可能的。
“能算个战机？”高弼惊讶地看着他。
“恐怕不能算。”慕容垂知道高弼惊讶的是什么，事实上他也没有高估自己抵御晋国先头部队的能力。
“那太原王……”
“你是自己人，”以前的慕容垂总是轻易相信别人，结果吃了大亏，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相信高弼的，正是所有人都让他吃大亏的时候，高弼宁可被打死也没有出卖他，那时候他就知道，就算在四哥面前说谎，在这个人的面前也不能说谎了，“所以我得告诉你四哥他写给我的私信中没有提及此事。”
“那信说了什么？”对慕容恪给慕容垂写的私信内容感兴趣的不仅仅是高弼，还有皇甫真，“你让他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