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集听见许多人议论纷纷，王猛驻足原地看着远远的东方，那里是每天太阳升起来的地方，也是晋国旧都洛阳的方向。
“四十年来家国，从丢了旧都到重新拿回，已经四十又五年耳。”王猛的心头萦绕着丝丝悔意，如果那时候跟随桓温，或许就有幸亲眼见证他们重夺故都的壮举了，然而他投靠了秦国司隶校尉吕婆楼，现在就只能为秦国之事筹谋。
“爹，我要糖葫芦。”一个孩子奔跑着超过王猛，冲向他前方那个卖糖葫芦的人的脚下，后面还有个孩子似乎又说了点什么，不过王猛没有留意，他一边想一边走，不料有人拉住了他的脚。
王猛回头一看，拉住他的脚的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
“爹。”那孩子一见王猛就冲着他喊。
王猛低着头，管那小孩子盯了好一会儿，蹲下来摸他脑袋摸了几圈。“和你爹走散了吧，你爹在哪儿？”他问。
“爹。”那孩子却继续叫他。
“郎君。”一把熟悉的声音把王猛惊得不禁踉跄着站了起来，他看着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距离他五步开外。
“哦，你来了？”王猛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他婆娘徐韵知挽着云髻，穿着朴素的灰白罗衫，微微笑着，她格外清澈的眼睛隐约闪烁的泪光。
“这要感谢吕将军。”徐韵知笑着点点头，王猛才发现原来吕婆楼正站在她的旁边。
“你让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吕婆楼走到王猛面前提起抓着他裤子的孩子，把他递到王猛面前，对他说，“这是你儿子。”
“爹。”那孩子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又叫了一句。
王猛还是没反应过来，他离开邺城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孩子的，“叫什么名字呐？”一开口，王猛就觉得自己有点傻。
“等您起名字呢。”徐韵知说，“现在暂时叫阿大。”
“岳父呢？”这时候，王猛才忽然想起什么，“他人呢？”他看着徐韵知。
“他不肯来。”
“有什么你们回去再说吧。”吕婆楼把孩子交到王猛手中后，“本来还有事情找你的，不过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然而王猛没有让吕婆楼久等，第二天，他就到了吕婆楼的府中。
“本来想过几天再去找你，没想到你居然先跑过来了。”吕婆楼见到王猛有些惊讶。
“吕将军，实在是太感谢你了。”王猛笑了笑。
“何必言谢。”吕婆楼示意王猛坐下，“晋国收回洛阳的消息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的，这事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王猛诚实地说。
“那么，你作何打算？”吕婆楼没有拐弯抹角，“你去，还是留？”
“如果要去的话，何必等到现在？”王猛叹了口气，“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并不是你迫切关注的事情吧？”
“是之一。”吕婆楼没有隐瞒，“你认为桓温会西进攻打咱吗？”
“不会的，关中易守难攻，要打进来没那么容易，依他性格，不会冒这个险。”
“那么会北上攻打燕国吗？”
“吕将军认为秦国燕国孰强孰弱？”王猛反问他。
吕婆楼思考了一会儿，说：“暂时是燕国。”
“桓温连秦国都不会进攻，更何况是比秦国强大的燕国？”
“也就是桓温夺回洛阳，对咱们没有任何影响喽？”
“倒也不是。”王猛话语一落，吕婆楼就立刻提起神来，“在收拾洛阳军阀周成之前，桓温他不是跟姚襄打了一仗吗？”
“是的，而且姚襄还打输了，姚襄这羌人还是挺有野心的。”
“要小心他。”
“你认为不是桓温，倒是姚襄会攻打咱？”
“他娘的姚襄会攻打咱！”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忽然“框”的一声踢门而入，怒气冲冲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那狗皇帝又杀人了！”
吕婆楼立刻跳起来把他按住，“天威你给我小声点儿……”
“这谁呀？”身高八尺的壮汉站在王猛面前一站，他低着头看了王猛一眼，指着他问吕婆楼。
“王猛。”
“王猛？”壮汉眼睛往上一翻想了一会儿，“没听过。”
吕婆楼愣在一旁很尴尬。
“您是邓将军（邓羌，字天威，秦建节将军）？”不经介绍，王猛就猜出眼前这壮汉是谁。
“你怎么知道的？”邓羌看着吕婆楼问他，“你说的？”
吕婆楼不作声，暗忖你这尊荣，你这性格，而且还是姓邓的，在秦国不出其二，就算不说人家也知道你是谁。
“皇帝又杀人了？”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吕婆楼小声问邓羌，故意扯开话题。
“算了算了。”邓羌的怒气稍稍收了一些，“有哪天不杀上百人，那厮就睡不着觉！”
吕婆楼不作声，因为再继续这话题他们可能就是那上百人的组成部分了。
“各种各样的方法，挑手筋脚筋剁骨头，砍手砍脚挖膝盖，还有……”他凑到吕婆楼耳边小声地说，“挖眼珠子。”忽然，他发现王猛还在，又想起了刚才在门外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你说姚襄会攻打咱们？”他以鄙夷的眼神看着王猛。
“连桓温不敢攻打咱们，姚阀就更不敢攻打咱们了。”王猛皱了皱眉头说。
“那么刚才是哪个傻子说姚襄会攻打咱们的？”邓羌不服气。
吕婆楼尴尬得不得了。
“犯不着攻打咱们，他就只要在咱们的西北边陲转悠转悠，咱们应该就睡不着了！”王猛也很不客气。
邓羌不说话了，他知道王猛说的是对的，“那又如何？”他一边摇头晃脑坐到榻子上一边自言自语，“有种就跟那狗皇帝说！”他的声音几乎小得听不见了。
“看来你也不怎么有种。”王猛小声嘀咕了一句，邓羌听见跳起来想打人，不过被吕婆楼拦住才没有打。
邓羌看不惯那些动动嘴皮子就以为自己了不起的人，然而几个月之后他服气了，正如王猛所预料的那样，姚襄在秦国西北边陲一个叫做杏城的地方安置下来。
“那老竖子一直往北进军，怎么就没有人向朕汇报？”秦国皇帝苻生大怒，让人把那个负责通报信息的羽书拖出去砍了。
没人敢回答。
听见未央宫外凄厉的吼叫声，邓羌不禁打了个哆嗦，却暗忖明明就有人跟你说了，只是你顾着杀人忘了而已。
“那厮居然还胆敢对关中胡乱呼吼什么他是羌人的王？”苻生把案台上的折子全部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