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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卿本佳人(1 / 2)

 我是司锦卿。

我有一个爱人,叫夏参衍。

二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小我十岁的他。

说不清楚是怎么一步一步沦陷于他的,或许是一见倾心,或许是因经年长久而深入骨髓。

二十六岁,他来到了我身边。

二十七岁,他因为报恩吻了我。

三十三岁,他离开了我。

三十九岁,我失去了他。

从初遇到生死两别,一共十五年。

我爱了他十五年了,错过了他十五年。

那年那个主动的吻,我以为是他对我的心意。然而慢慢的,我明白那起先只是一种恩情。

于是我渐渐在这片质疑里忽略了他对我的爱。

我不敢再和他说“爱”和“喜欢”,因为他或许会用同样的方式拥抱我,却不会真心喜欢我。

我开始害怕,小心谨慎的把那份越界的爱意藏起来。我怕衍衍看见,我怕他知道了以后用那种不情不愿的方式留在我身边。

我爱他,我不愿意勉强他。

可我既希望他幸福快乐,又不甘心把他的手让给别人牵。

毕竟第一次遇见他,就好喜欢他了。

我们第一次遇见,其实并不是他十五岁那年误入的那个宴会上。

我永远记得那天的风很冷,瑟瑟席卷着辛由的街边枯叶。下午的天空白茫茫的,风也凛冽。

那天我在家族议会上和族人起了矛盾,被父亲用家棍罚了一顿。

这么多年的折磨,其实我早不在乎身上皮开肉绽般的疼痛了。可当我看到长姐冷淡漠然的脸和母亲徒劳阻止而伸出的苍老的手时,我突然没来由的厌恶起来。

厌恶这种傀儡般的控制,厌恶这行尸走肉般的使命。

于是我反抗了父亲,在族人们惊愕的注视下从司家庄园逃走了。

然而即使逃出了司家,我也没有去处。可笑的是,已经二十四岁的我连一个安心的落脚点都没有。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开着车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辛由大街上。

我在熙攘里看到相携而过的人群,听到间或传出的欢声笑语般的人间喧嚣,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真正踏进过这人间热闹。

他们把我捧得高高在上,仿佛我真的是这世间神明。

可神会觉得累吗?神会厌恶众生吗?

就是在这种压抑与郁恼中,我遇见了他。

那天并没有故事里那般温暖的阳光,整个辛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阴霾下。

正逢放学时间,学生们从学校谈笑着相携出来,又三三两两的离去。

而他就安静的蹲在辛由中学门口一颗银杏树旁,小心翼翼的轻抚着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宽大的蓝白色校服罩着他瘦小单薄的身体,他把领子拉得很高,遮住了半张清秀温润的脸。

在这人来人往的深秋里,他所处的那一隅格外静谧安然,也让我所有的阴郁焦虑缓缓消散。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那条小道,而他蹲在那片秋意里,暖的不像话。

那时的我也没想到,那温和清润的少年,会让我沦陷一生,不可自拔。

我站在不远处,不敢靠的太近,害怕这样颓败阴暗的自己会吓到他。

银杏树的扇叶悠悠而下,绕过那人间美好,悄悄落在他脚边。仿佛也怕沾了雨露的枝叶弄脏了他。

这才是神吧。

干净、澄澈、纯粹、美好。

胜雪透玉,似水温柔。

直到他家人的车过来将他接走,我还怔怔站在原地。

等回过神来时他早已离开。而我垂眸看着那只被他安抚的温顺乖巧的小猫,突然觉得胸腔柔的像水。肌骨里暖流穿过,止不住的冲向四肢百骸。

从小的家族控制让我习惯了压迫与忍耐,那些阴暗与痛苦从来没有人避讳过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干净的深秋。

我将那只小猫悄悄抱回了家,藏在了少为人知的一间公寓里,安排了人过来照顾。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小动物,但因为他,我突然发觉一条鲜活的小生命来到世间或许也是一种美妙的馈赠。

而且小猫有了家,他也会很开心吧。

不过遗憾的是,小猫大概是因为常年流落在外,患了病,没过多久就死了。

我总是守护不好任何想要守护的东西。

那之后我没有刻意去找过他,我以为那一面已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的仁慈,我于是不对自己能再次遇见他抱任何希望。

却没想到,命运这次还真是待我不薄。

我们再见于一个普通的晚宴。

以我的身份其实是不该来这种宴会的,可我为了躲过那晚的家族议会,借口有约来了这里。

我对那些阿谀奉承不厌其烦,也不屑一顾,干脆寻了个包厢躲了起来独自喝闷酒。

那包厢的玻璃是单面的。进去时我还郁闷,怎么躲起来了还能看到外面,却没想到这会是上天给我的意外恩赐。

从他被他父亲带进来开始,我的目光就凝聚在他那里,移不开眼了。

我看着他无助又乖巧的坐在角落里,身上还穿着学校的校服,瘦瘦小小的,面对这样的浮华似乎有些无措。

他父亲是真的很不负责任,随便派了个人守住他就赶去应酬了。而守住他的那个人更不用心,居然将他一个人丢在这种迷乱肮脏的地方。

我不太放心,所以从那个守他的人离开开始我就从包厢里出去了,想着离他近一点儿也好。也幸在我来得及时,没让试图接近他的那个中年男人碰到他。

那样脏的手,连沾到他的衣角都是亵渎。

他用那双干净通透的眼睛怔怔望着我,眸子里还带着恐慌过后的晶莹与无措。常年在商场运筹帷幄的我,面对他澄澈干净的眸时居然控制不住的失了神,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面对十五岁的他,我突然慌到不行,只能尽量调控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放柔语气,微微俯身和他平视,怕自己吓到他。

他看着我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被他这样望着有些招架不住,掩饰般轻咳了一声,移开了眼,面颊微烫,低声僵硬道:“不用害怕。”

他又眨了眨眼,他的睫毛很长,又浓又密,柳絮般翩然轻盈,每一下都挠动着我心里的弦。

“我……没有怕你。”他突然说。

他的声音轻柔清脆,带着少年的明朗,软软的扎着我。

我听出他有些紧张,便顿了顿,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承认,那一刻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私心。

“夏参衍。夏天的夏,人参的参,繁衍的衍。”他轻声回答。然后悄悄抬眼看向我,小声问,“你呢?”

我心里一动,笑着回答他:“司锦卿。司空见惯的司,繁花似锦的锦,卿本佳人的卿。”

我知道不能靠他太近,这是我和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我不能吓到他。

只是未免有人还过来骚扰他,我就顺势坐在了一旁,静静陪着他,只敢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悄悄看他。

我紧张而忐忑。

后来夏长兴赶到。我担心衍衍对我的印象会不好,所以表面上客气的和夏长兴打了招呼,对于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却很不舒服。

然而碍于身份,我只能暗暗警示了他的手下不负责任的事。他受宠若惊的朝我道谢,惶恐又后怕的带走了衍衍。

我们明明没有见过几次,可少年清瘦的背影,澄冽的眼,却让我记了很多很多年。

那时候的我才二十五岁,二十五年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明媚,怎么可能甘心放手。只是即使很想得到他,却也从来没有过有一天真的会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我配不上他的。

我身上的腐臭味太浓,司家往我身上泼的血太红,我手上沾的人命太多。

我不能,也不敢接近他。

但我想,我可以保护他,守护他。

尽管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身份和姿态。

而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会来到我身边。

那天去聂家是我蓄意而为之。

中间夏家的事因为衍衍我都略有耳闻,我知道夏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时的夏长兴公司破产,背负着一身的债。恨就恨在当时的我并没有掌握司氏实权,我不敢贸然帮他们,若被司家人查出来,他们一家都会被连累。

而那时的齐雪纯已经改嫁聂家,夏长兴将衍衍交给她,想必也是实在走投无路。

聂家虽说比起司家来不值一提,但司家现在扎根于辛由,和聂家多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我早就从中得知夏长兴要将衍衍送去聂家的事,我想离他近一点儿,又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变态,所以我只敢隔着一堵墙听听他的声音。

我借口要和聂贺讨论合作方案,推掉所有工作,心魂不定的去了聂家。

聂贺见我亲自过来,大约也被吓到了,诚惶诚恐的把我安排在一楼的待客室里。我本来就不是为这个而来,干脆把事情全权交给了任湛,然后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是那逐渐清晰起来的声音却并不是我想听到的。

“齐雪纯,你摸摸你的良心!他也是你的儿子!?”

“我的良心!?夏长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如果你不想要衍衍了,你直接说就是,没必要让我来当这个恶人!”

“……”

那些争吵刺耳至极,就连作为外人的我都觉得心寒嘈杂,那么被父母抛来抛去的他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于是我倏然起身,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小孩已经被父母的争吵吓得缩在了墙角,不知所措。

两人看到我时皆是一愣,更何况刚才我进门时聂贺已经向齐雪纯介绍过我。

那些争吵也在我出现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我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正怔怔望着我这边的小孩,只觉得这两人厌恶刺眼至极。

我不愿意看他这样无措慌乱,也不想他一直孤立无援。如果可以,我想把他放在身边,光明正大的保护他偏爱他。

我想给他一个家,让他明白,他不是没人要。

“你们不要他?”我笑了一声,然后径直走向十五岁的他,冷冷道,“我要他。”

整个聂家大宅静的针落可闻,一时之间,别说是齐雪纯和夏长兴了,就是聂贺和任湛也讷讷站在那里,显然没能反应过来。

可我说完后又觉得这样的话语说出来不太好,会让衍衍像个被交换的物品一样廉价。于是我又微微蹲下身,看着他迷茫慌乱的眼,轻笑着问他:“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眨了眨眼,愣了愣,似乎在想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耐心的等他想明白,然后见他失措过后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他就这样来到了我身边。

我把他安置在辛由一座半山腰别墅里,那里都是我自己的人,隐秘也安全。

别墅里的仆从都是跟了我很久的老人,和蔼善良,我素来没什么架子,待他们也不差,他们都是无所依的人,对我心怀感激,因此也尽心尽力。

衍衍是个明朗乖巧的小孩,他们都喜欢他。哪怕后来我和他分开了,老人们也偶尔顾念着他,只是衍衍为了避嫌,除了托我送点礼物问个好之外,直到离开也没有再来过这里。

他来这里之前,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叫您什么?”

我选了一个称呼,却不知道,这个折中之下随便得来的称呼,竟会困扰了我和他一生。

别墅里的房间很多,仅有的两个主卧,一个是我的,另一个原本应当留给我未来的妻子,而我怀着私心,将他安置在了那里。

因为工作原因,我其实不常住这里,为了方便,一般都是住在市中心的别墅里。但眼下衍衍在这里,我就算再忙也不舍的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刚来时他做什么都小心谨慎,为了不麻烦到别人,连衣服都是自己悄悄洗了。

我又心疼又无奈,又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渐渐放下防备适应起来,只好慢慢来,一点一点让他融入这里信任这里,然后再慢慢改变他这些什么都自己扛的习惯。

我想帮他分担他的一切,如果是苦难,我想承担其中的百分之八十。

我希望他永远开心幸福,眼睛永远如初见时那般澄澈纯粹。当然,哪怕有一天他从人间历难归来,天真耗尽,眼神浑浊,我仍然愿意迎接他的每一个拥抱与亲吻。

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近,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夏夜。

彼时我已经睡下,迷糊里被微弱的敲门声吵醒。我心里一惊,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打开门却看见他光着脚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外,脸色苍白。

这天晚上气温降下了一点,他穿着薄薄的睡衣,整个人无助惊惧,看起来摇摇欲坠。

我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拿了一双拖鞋让他穿上,又用薄薄的毯子裹住他单薄的身体,然后才微倾身,安抚般摸摸他的头,柔声问:“怎么了?”

他不安的绞着衣角,许久才小声说:“我……怕。”

我问:“怕什么?”

他偷偷看了一眼我,又立马低下头,说:“雷……”

我恍然大悟,忍不住笑道:“衍衍这么大了还怕打雷?”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把他带进了门,然后让他在床上睡下,想着先哄着他睡着然后自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不管怎么样,贸然睡在一起总归是不太合适的。

却没想到我们都昏昏欲睡之际,又被窗外轰然一声炸雷吵醒。

他被吓醒,大约是还没有清醒过来,把自己整个人都闷在被子里,蜷缩着,然后才控制不住的缓缓溢出几丝哭腔。

我也被吓到,急忙跑过去将他轻轻揽在怀里。他颤了颤,从被子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我。

我被他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眼神看的心疼,只好掩饰似的掀开被子把他完完全全拢在怀里,然后一边用手心轻抚他的背,一边喊他的名字,告诉他“别怕”。

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淡淡清香萦绕在我鼻尖,他的身形清瘦,我把他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他似乎很习惯蜷缩着睡觉,小小的一团,总是善于把自己圈起来,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

我这样抱着他,仿佛是在他自己的基础上加了一层无坚不摧的屏障。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他的第一道防线,永远也破不了的那种。

他突然喊了我一声。

我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问:“怎么了?”

“我可以抱你吗?”他低低的说。

我愣了会儿,才近乎慌乱的应道:“……当然。”

于是,那只细瘦的手臂轻轻环上了我的腰。

我们相互贴近,心脏隔着两层皮亲密无间。

他小声叫着我。

他环着我腰的手轻轻攥着我腰侧的衣料,我能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嗯,我在这里。”我一下一下抚着他脊背。

不知是不是恐惧作祟,这晚他极其没有安全感,再也没有平日里和我相处时的谨小慎微。

临睡时他还问我:“……您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我愣了愣,勾了勾唇角,温声玩笑道:“怎么会,衍衍给我找点麻烦才好呢。”

他没说话了,只是往我的方向更贴近了些。

这晚他睡得很安心,而我彻夜未眠。

这之后他慢慢不那么拘谨了。会主动和我说话,会分享学校里有趣的事物给我,学习上遇到难题也会来找我。

我知道他怕雷雨天后,慢慢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天上下雨,我就会被雨打树叶的声音惊醒,等听到雷响就往他房间里跑。然后哄着他睡下,自己在他房间里坐一整夜。

我仍然不敢靠的他太近。我怕他害怕我。

但渐渐的,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小心翼翼,笑容多了起来,雷雨天时会主动抱着枕头钻进我被子里,所以那个时候我的房间总是不敢锁门的。

那时的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安全距离,只知道开心或害怕都要往我怀里钻。

而理智告诉我,这样是不对的。

我既惊怒于他的家人没有给他普及过人身安全方面的教育,又有些心疼。所以我不敢把话说的太重,只好一点点教他,告诉他不止是要和陌生人保持距离,和亲人家人也一样。

说到安全距离时,他问我:“我和您也要保持距离吗?”

我顿了顿,笑道:“当然,不止是我,除了衍衍的爱人之外没人有资格突破这层距离。”

他好像不懂什么是爱人,想了想,对我说:“那您不可以是我的爱人吗?”

我愣了愣,摸了摸他的头,沉声道:“衍衍,快点长大吧。”

只有你长大了,我才知道你对我的爱究竟是爱人之间的眷恋,还是所谓的恩情。

好在他之后慢慢也懂了。而我们的日常相处就如同真正的亲人那样,亲疏有度。

后来他又问我一次:“我是不是不应该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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