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土改以后,经过三年的单干,农村经济得到了很快的恢复和很大的发展。但是分散落后的个体经济,限制了生产力的进一步提高。也难以满足城市和工业发展对粮食和农产品不断增长的需要。
有了前三年的实践和新经验的积累,党中央对由新民主主义逐步向社会主义过度有了新的设想。那就是要向苏联的集体农庄学习,加快互助合作。以土地入股的初级社,逐步发展到基本生产资料集体所有的高级合作社。
这个进程对我们家是很有利的。因为我们的地少而薄。既缺劳力,又少农具。但是以我父亲的身份却不能主动争取,要等到最后阶段才能加入。
当时的情况是田地分到户以后,由于生产资料所有权不平衡,生产能力和生产经验也不平衡。农村经济就出现了两极分化的现象。产出的粮食分散在广大农户手里。一些有余粮的农户惜售囤积,削弱了国家的统配能力。
1954年,国家对农民的粮食实行了征购制。不允许个体商贩经营粮食。这就是所谓的统购统销政策。这个政策在当时是必要的、也是及时的。但在基层,在有些地区征得过了头,搞硬性征派购。使不少的农村一度出现了粮荒。产生了一些农户与政府的对立情绪。当时社会上的几则童谣可见一斑。“交公粮、卖余粮,粮食卖完喝清汤。”“锵——锵——齐锵齐,老财屋里有粮食,拿出来斗争你,不拿出来枪毙你。”“毛主席像贴在后墙上,亲戚邻居断来往……”
一天傍晚,民兵队长马二狗来传我父亲去开会(训话)。我父亲就跟着他一起走了。没注意,我也跟在后边。走着走着,我心血来潮,不合时宜地就唱了起来“毛主席像贴在后墙上,亲戚……”一句还没唱完就听“啪”的一声,立时我的眼前只冒金星。原来是父亲及时回头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制止我唱下去。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打得最狠的一次。前两年再苦再累,他也没打过我。从此,我年幼的心灵开始长了记性。
马二狗是个二毬货,一到乡里,就向民兵连长汇报了。说王鸿达教他儿子唱反动歌瑶,诬蔑伟大领袖毛主席。为此父亲被审查了一天。得亏他人缘好,只是走个过场,也没给什么结论。我父亲对乡里保证,回家严加管教孩子,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父亲的人缘好使他受惠良多。他的多才多艺,更帮了他的大忙。而他的这些品质和能力,都还是缘于他的出身。我们家祖辈都是穷人。他知道穷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他的高小是在邓县上的。宋湾我大姑奶的女婿,也就是我父亲的表姐夫,在邓县丁大牙手下当营长。我父亲就在他那里上学。高小毕业,他表姐夫就介绍他回马蹬区当了一个区小队长。
父亲在任职期间,不搜刮民财,不徇私受贿。一次一个士兵因强抢民财,被人揭发,因怕惩戒,偷偷给我父亲送了两块银元。第二天一早我父亲就集合队伍,当众退回了大洋,并按纪律给了惩罚。
他在区小队干了两年。因其作风清廉,打得一手好枪法,文化水平也好。就被县政府擢升为荆紫关税务分局局长。这个位置是个要职、肥缺,可也是个事非之位。在鄂豫陕三省交界之地,追逐名利的政商有之,蝇营狗苟的宵小有之,土匪地痞更是多如牛毛。哪方面摆不平,就叫你干不成。
我父亲在荆紫关的几年里,除了精通业务,打得一手好算盘以外,还注意结交淅川县的文化名流。他们在一起弹唱坐板曲子,互相交流收藏的古玩字画。几年下来,琴棋书画,样样都拿得出手。特别是三弦弹唱在圈儿里已经是小有名气。后来解放返乡,这些本事可都派上了用场。要不是改朝换代,他可真算得上个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不过眼下也是前头无亮啊!
1954年收了秋,我们家加入了初级社。
形势发展很快,转过年就开始登记耕牛、土地和大件农具。到了1955年的夏天,我们那里就像当时天气一样,如火如荼,高级农业合作社纷纷建立起来了。由于刚解放不久,广大的翻身农民对共产党毛主席十分信任,热情很高。虽说是集体生产,农民还是当成自己的活干,出工也出力,干劲很大。那时的人们质朴老实。不像后来的******、人民公社、和**********时期,人们慢慢地学会了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使公有经济受到了严重伤害。
自从我家加入了高级社,家境有了大的改观。在农村,有文化的人本来就不多。会点文艺的就更少。要搞个宣传、写个标语什么的,都要请学校的老师帮忙。入社以后,父亲就不再为那几亩薄地而发愁。也不再为那半生不熟的农事经验而困惑。而是常常被乡里叫去做事。这时不是派的重活累活。是帮乡里写标语、办板报;会计请他算帐建簿。组里也安排他给社员记记工、算算帐。这使他很充实,觉得自己有价值,生活也就有了点滋味。
更有滋味的是乡里成立了剧团。
1955年全国的农村实现了农业合作化,大型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
为了宣传这一大好形势,鼓吹合作化的好处和宣传先进典型,上级要求,农村地区要由无产阶级去占领舆论阵地。于是各地各级都纷纷成立了剧团。
记得当时县剧团下乡巡演就引起过轰动,效果很好。剧团里有个角儿叫邢淑青,名号叫“二十万。”她的戏迷为了看她的戏能一追几十里,场场不落下。一时传为佳话。
在淅川县广为流行的主要是河南曲剧。间有河南越调戏和墜子书。河南曲剧是河南的第二大剧种。分大调曲子和小调曲子。
大调曲子也叫坐板曲子。它的特点是沉稳文雅。是一些有点文化素养兼有文艺爱好的人,凑在一起自弹自唱、自娱自乐的一种形式。
小调曲子主要是在舞台上演出。能演整本戏,也可以演折子戏,戏曲小品等形式。它的特点是用真嗓演唱,曲调宛转柔和、活泼机动、有丰富的表现力。据说曲剧的大小调曲牌有一百多个,现在流行的尚有四十余个。曲子的演奏乐器主要是大弦,也叫曲子弦。它只有两根弦,内外弦间的音程是四度关系。不同于二胡等乐器。演奏还有三弦、琵琶和古筝等。后来又加进去笙、二胡、打击乐器。若无条件,一把大弦和一副牙子就可以演出了。牙子板简称牙子。是曲剧用来打板眼的,由三块响板组成。河南曲剧流行于河南全省和湖北北部以及陕南等地,主要流行于豫西一带。
我们乡的剧团成立伊始,就叫我父亲去作了导演、演员和编剧,有时还兼布景师。当时排、演都是业余的,晚上排戏晚上演出,不能耽误生产。逢年过节开大会可以白天演出。
那些日子,我父亲可忙了。除了演出少量的传统剧目,主要是演一些新剧。如“小二黑结婚”、“掩护”和“戒大烟”等。也编一些配合当地政治运动、反映生产活动、移风易俗和一些先进典型的小剧目。
在改编和新编一些剧目时,常常看到父亲在油灯下写一行大字,时而嘴里念念唱唱、脚踏手敲;时而又在大字上面写上小字。当时不懂他在干什么。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父亲在用中国古老的记谱符号,五个音阶的“宫商角徵羽”为剧本配曲牌、编唱腔。
这一段时间,父亲虽说很忙,可也很兴奋。
我也很兴奋,我兴奋的是常常有很多叔叔阿姨、大哥哥大姐姐跟我玩,还给吃的。
我们后营乡坐落在鹳河东岸。沿着二郎山和卧牛山一字摆开,共十一个自然村。一条大沟从中隔断。每个自然村的名称一般是前边是本村的姓,后边加个营字。或者以方位词为名。如“王营”、“上洼”等。
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条大蛇在二郎山北蔍一崖洞里,经过千年的修行,终于得道。有一天出洞察看:西北东三面皆是莽莽大山,只有向南是一条大河可以通向东海。于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挟着泥沙冲出山峡,又冲过三里宽的小平原,进入老鹳河,扬长而去。不知到哪方水域成仙为神去了。第二天一早,风停雨住,一条大沟却赫然横在了村子中段,把后营一分为二。
有目击者述说,一天他到北山採药,下山后在朋友家吃了晚饭,返回南村。走至后营北村,顷刻间飞沙走石,天地轰动。只见眼前一条大乌梢蛇口吐水雾,向西而去。后边即现一条大沟,且洪水漫漫,无法通过。无奈只好折返朋友家,第二天绕了十几里山路才得回家。此后还演义出多种故事版本。人们怕这条蛇精有一天还会回来,难卜吉凶。于是就在大沟的中段南岸修了一座庙,取名“黑龙庙”。根据人们的想象又塑了一尊泥像叫“黑龙爷”。同时在庙的后边修了一座小石桥。
自黑龙庙修好后,黑龙爷年年月月都享用着南北信众的朝拜供奉。大旱缺雨天气,也要集资重塑金身,抬官祈雨。但不知应验了几回。倒是那座小石桥多年来极大地方便了沟南沟北的民众。
昔日修栖地,今朝鱼鳖走。黑龙灵若在,应溯丹汉游。蓦然回首西,东去悔当初。何云人踪灭,或可与鬼俦。(因为我的故乡是丹江库区,现在是一片汪洋。)
乡里的剧团设在黑龙庙。黑龙庙眼下是乡里的初级小学。白天学生上课,晚上剧团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