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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宁安府 1912,民国元年,壬子宁安府(1 / 2)

 1913,民国二年,癸丑

“你我之间已经走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我想带他走,你会把他给我吗,你会吗?”

“答要应我我你一件事情。从此后,我们再无任何瓜葛。”

壬子年是翻天覆地的一年。

白鹿庵的小尼姑定仪时不时地为别院带来消息:哪里又爆发了革命党起义,哪里光复了,广州某将军被革命党炸死了……

武昌起义爆发的当月月底,定仪带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袁世凯被清廷重新起用了。

这六根不净的小尼姑对这事儿兴奋得很,卖弄着从山下茶楼里听来的男人们的政治高见:“现在南方几乎全反啦,朝廷花大力气培养起来的新军全成了革命党。只有北方天子脚下还算安定,可是北洋六镇新军都是袁世凯的部下,除了他谁指挥得动啊,摄政王和太后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了。本来革命党势如破竹,现在掺和进一个袁世凯可就难讲了……”

傅兰君静静听着没有回答,她想起了那一年爹对自己说,他觉得袁世凯就是当朝吴三桂。爹一向看好袁世凯,他的眼光果然没有错,袁世凯竟东山再起了……

她又想到了顾灵毓,顾灵毓是袁氏门生,袁世凯这一复出,对他可会有什么影响吗?

从定仪带来的消息里,她知道顾灵毓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养伤,他的伤不危及性命,肺腑里有些伤,需要好好调养。

回想起那一天破庙里的事情,傅兰君仍旧心有余悸。

那天把顾灵毓送回顾家后,她原是打算走的,走得远远的,无边无际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等到走不动了就停下来等死。她救了杀父仇人,于父亲不孝,于爱情不忠,何必这样自我唾弃地苟活下去?

然而走到凤鸣山下时,她想起了那孩子,于是一腔要死的勇气泄了个干干净净。

她要活着,为这个孩子,哪怕他不能同她在一起,哪怕他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母亲。倘若未来漫长岁月里她只能得见他一面,那一面也是她活下去的诱饵。

她于是回到了山上,杨书生和桃枝被她身上的血吓了一跳,她只说是在山下遇到了人打仗。

孩子在山上和她一起待了半个月,然后被张氏派人接下了山。

山上又只剩下了她和桃枝,以及隔壁的尼姑们。

各地的战争继续打下去,有了袁世凯的加入,南北形成了对峙局面,胶着,互相消耗。

然而对峙的局面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没过多久,传来消息,朝廷要和南方革命军议和,而朝廷的议和代表,正是袁世凯。

一场全国性的动乱,倒让这个早就倒台的袁世凯捞了个盆满钵满。

没想到过了几天又峰回路转,孙文突然回国,就任了新成立的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局势动荡地闹了好几个月,终于在民国元年的二月和三月落下帷幕,二月清帝退位,大清朝就此谢幕,三月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最终以袁世凯获利而结束。

尘埃落定后,这个国家很多人都很茫然,傅兰君也有些茫然。

戊戌年那个出卖光绪和革命的人,一转眼成了革命政府的最高领导。

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懂。

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令她不懂的事情——赋闲在家几个月的顾灵毓被重新起用了,他的新头衔是副参领。来向傅兰君传递这个消息的冯薇跟她说:“相当于前清的从三品官。”

如此说来,他算是升官了。

傅兰君想不明白,几个月前革命党明明还是要杀他的,给他定的罪名是反革命走狗,说他手里有累累革命同仁的血债,怎么过了几个月他就升官了呢?

冯薇苦笑:“有什么办法,如今袁世凯当政,过去的袁党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

她搓弄着衣角,无奈地低声说:“你老在山上待着,不知道山下的事情呢,现在临时政府里做事的有很多都是在前清政府里待过的。唉,有什么办法呢,这么大个中国却找不出多少有文化的人来。总不能让大字不识的农民去管政府吧。”

这件事情说起来未免令人沮丧,傅兰君岔开话题:“那你现在在政府里做什么官?”

冯薇的表情一僵,半天,她轻轻说:“我没有做官,《临时约法》里没给女人参政权。”

傅兰君疑惑地看着她,之前段续同她讲革命,明明跟她说过,等到革命成功了,大家就都平等了,穷人和富人是平等的,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中国人和外国人也是平等的……

之前她在报纸上看到孙大总统的《告友邦书》,里面说:承认前清政府与各国签订的一切条约继续有效。中国人和外国人平等了吗?

现在冯薇又告诉她,新政府里女人没有参政权。

退位的小皇帝仍旧住在紫禁城里由新政府拨款供养,新政府的最高领导者是前清的总理内阁大臣,新政府里到处都是前清的要人们。女人和男人依旧不平等,中国人和外国人也依旧不平等。

傅兰君彻底茫然了。

冯薇打断她的冥思:“不要想这些东西了,今天我来找你,是奉了同志们的嘱托。”

同志们?傅兰君回过神来,冯薇牵起她的双手,满脸的喜悦:“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不用再在山上装疯子了!”

傅兰君疑惑地望着她,她兴奋地说:“革命胜利后,有同志提议说,你是南嘉木烈士的恋人,你的父亲也被清廷害死,你自己也曾经援助过革命,虽然你没有入党,但算得上对革命有功。我们没道理见你受苦不管,所以找了人去跟顾灵毓交涉,请他放了你,他同意了。你自由了,可以下山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了,你想回女校吗?”

自由来得太突然,傅兰君脑海里空茫茫一片,过了许久,她才喉头哽咽着对冯薇说了“谢谢”。

傅兰君离开凤鸣山是在一个阳光炽烈的下午。

她收拾着东西,打开一个个抽屉一个个柜子,突然间,在一个尘封的抽屉里,她发现了一支管箫。

轻轻地拿起那管箫,摩挲着温润的竹身,记忆里的那首曲子又在耳边萦绕,傅兰君抬起头望着窗外,仿佛又看见那倚窗而站的俊俏少年郎,眨一眨眼睛,眼前只剩下一片空茫,梅树早已经被铲掉,替代它的玫瑰还没到开放的时节,这个别院此刻只有荒芜。

门“吱呀”响了一声,傅兰君赶紧把箫放回抽屉里推上,门被推开,身着长衫的顾灵毓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到她面前,把那张纸放在桌子上。

是一张放妻书。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傅兰君拿起那张放妻书转头看他的背影,他的身影融化在炽烈的阳光里,单薄萧条,恍如十年前她在南洋公学见到他的第一面。

壬寅年到壬子年,整整十年了啊……

她低头看那张放妻书。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一滴眼泪落下来,在纸上洇出一个大大的墨团。

傅兰君重新回到女校,做老师教英语。她父亲已死丈夫和离,没有住处,便先安顿在学校那一间休息室里。后来阿蓓把家里收拾出一间房子,收留了她和桃枝。

从此后她就和阿蓓同出同入,一起去学校,再一起回家,一起照顾着翼轸和阿蓓的孩子月儿。

月儿已经六岁了,和他孱弱的父亲不一样,月儿小腿儿健壮跑得飞快,六七岁的孩子正淘气,一个转眼人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傅兰君爱极了这个孩子,很快孩子也跟她混熟了,亲亲热热地喊她“兰阿姨”。

阿蓓当然看得出来,傅兰君是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了对自己儿子的感情,她悄悄问傅兰君:“你不想孩子吗?”

想啊,怎能不想?傅兰君笑一笑:“如果不是他,恐怕我几个月前就死了。可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恐怕就是让他不要知道有我这样一个母亲。”

她不欲多说,阿蓓只能轻轻叹一口气。

程璧君也还在女校里教书,如今她身价水涨船高,是副参领的夫人,她的哥哥程东渐也在新政府里做事,她却仍旧平易近人得很,整日混在学校里,跟同事们打成一片。

当然,除了傅兰君,两个关系微妙的女人之间总是心存芥蒂的,她们从不主动说话。

傅兰君回到学校教书后的第二个月,有一天放学的时候,顾灵毓突然出现在了学校。

他是来接程璧君回家的。

从那之后,他隔三岔五地就会来学校接程璧君回家。

傅兰君不由得想起他们在一起甜甜蜜蜜的那些年,他也总是来接自己回家的,带着她爱吃的糕点,两个人挽着手臂亲亲热热地回家去,一路都是欢声笑语。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当看到顾灵毓和程璧君在一起时,心里那种刺痛的感觉被麻木所代替,对于孩子的思念反倒变得越发强烈,有时她半夜梦到孩子,醒过来的时候枕头都是湿的。

一转眼一年多过去了,这一年多里,宁安无大事,日子过得平缓而乏味,与大清亡国前那几年相对太平的日子无甚区别。

唯一的大事,大概就是顾家老太太的去世。

作为宁安数得着的望族,顾老太太的丧礼十分隆重,轰动全城,发丧那天道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傅兰君混在人群里看着送葬队伍,顾灵毓作为孝孙站在最前面,他一身素白表情木然,清瘦得像一个游魂。

孩子太小,没有跟着发丧,傅兰君的眼睛巡视了好几圈,最终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1913年5月的一天,傅兰君到学校后,发现好几张办公桌上都放着一枝石竹花。

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笑嘻嘻的:“今天是西方的母亲节,我特地采了几朵石竹花送给学校里的母亲们。”

母亲们纷纷拿起石竹花向她道谢。

程璧君的桌子上也有一枝,傅兰君的桌子上却没有。

这个办公室里,除了阿蓓,没有人知道顾家那位小少爷是傅兰君的儿子。

傅兰君走出办公室,站在料峭的春风里静静地哭了。

再过几天就是那孩子的生日了。

可是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在山上的那半个月,杨书生想要把孩子的名字告诉她却被她制止了,她怕和他之间产生太多的牵扯,但是母子关系却是融入血液根本无法割舍的。

她想他,想得发疯。

母亲节后第四天就是孩子的生日了,一整天傅兰君都魂不守舍的,阿蓓知悉内情,体贴地让她在办公室休息,和她调换了课程。

傅兰君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思念孩子。那孩子如今两岁了,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了个什么模样。他像谁呢?像顾灵毓还是像自己?或者两个都像,他们做父母的本身也是有点挂相的……

想得难受,傅兰君伏在桌子上,眼角渗出泪水,濡湿了袖子。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傅兰君的心突然躁动起来,她回头望过去,一个中年女人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她死死地盯住那女人怀里的孩子,她的心脏跳得好难受,像是快要吐出来一样。

那女人在她身边坐下,冲她笑一笑:“女先生好。我带我们少爷来找夫人,夫人在上课,让我们来办公室里等她一会儿。”

那把脸埋在女人怀里的孩子突然转过头来对着傅兰君“咯咯”一笑,傅兰君的心口像是被人擂了一拳,是他!这熟悉的眉眼,活脱脱是一个年幼的顾灵毓!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女人:“你们坐,你们坐。”

她眼睛一刻也不舍得离开孩子的脸,盯着盯着竟然落下泪来,忙转过身去把泪揩干了,再回过头满脸堆笑地和女人说话:“不知道这孩子是哪位老师的?”

女人回答她:“是程校长的,今天我带孩子出来玩,正好逛到学校附近就想着进来看看,不瞒老师说,我小妹也在这间学校里读书呢。”

孩子咬着自己的手,一双黑眼珠子盯着傅兰君看,傅兰君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强忍住心酸,向女人打听孩子的情况:“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家里一定养得很好吧?”

女人笑呵呵地答话:“可不是吗,家里就这一个孩子,爹妈宝贝得什么似的。孩子吃饭也好睡觉也好,不挑食,身体健壮得很。”

那孩子冲着傅兰君甜甜一笑,傅兰君鼓起勇气问女人:“我可以抱他一下吗?”

女人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送到她手里:“您可小心点,对,就这么托着。”

奶香气扑鼻,她将这个小小的柔软的身体抱了个满怀,像是有一阵电流蹿过身体,傅兰君的手一软,差点失手。

那孩子在她的怀里也不老实,蹬手蹬脚的,顺着她的肩膀往上爬,傅兰君也不动,只由着他放肆。孩子爬着爬着,突然响亮地喊了一声:“妈妈!”

傅兰君愣住了。

那女人也愣住了,半晌才说道:“奇了怪了,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会说话,都两岁了连妈妈也不会叫,这可是他说的头一句话呢。”

傅兰君再也忍不住,泪雨滂沱地捂着嘴冲了出去。

她在校门口神思恍惚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卖糖葫芦的小贩叫卖着路过,她用手背擦一擦眼泪走过去,掏出钱来想要买一串糖葫芦。

背后突然有人道:“他才两岁,牙都没长齐,吃不得这些硬东西。”

回过头去,程璧君正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傅兰君决定离开宁安回湖北老家。

她的家原本就不在宁安,现在是该离开的时候了。父亲和姨娘客死宁安,已经停棺三年,是时候扶灵回乡安葬了。

宁安是个伤心地,多留无益,如程璧君所说的那样,即使为了孩子好,为了自己好,也该离开了。

回到故乡去,平静度过这一生,就当宁安是个梦,从未爱过,从未恨过,从未做过人家妻子,从未做过人家母亲。

她把要走的消息透露给阿蓓知道,阿蓓虽万分不舍,但也只好对她道珍重。

学校那边的教职已经辞去,接下来就要收拾行李、雇船……应付种种琐事,傅兰君忙得不可开交,她一心只想回乡,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再为政局做无谓的思考。

她只知道,革命党和袁世凯好像又要闹僵了,北大又在闹学潮,湖北又在闹革命……

等到一切安排妥善了,她回了一趟凤鸣山上。

山上有太多牵绊,父亲和姨娘的棺木停放在白鹿庵里需要随船回南,山上和山脚下分别有齐云山和南嘉木的坟,走之前需要祭拜一下……还有,山上有一样东西,上次离开时,她忘了带走。

和白鹿庵的尼姑们说好了抬走棺木的日子,又去祭拜了两座坟,她慢慢走到了别院。

自从她下山后别院已无人烟,柴扉久扣,推开来,满园子疯长的野玫瑰,傅兰君迈过荒草和野玫瑰,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

房子本就要人气来供养,这几近荒芜的房子,因为缺乏人气而显得暗淡枯朽,床上用手一抹,手指上便是一层浅灰。傅兰君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她想到的竟不是在山上幽禁的那一年惨淡光阴,而是那一年和顾灵毓一起在这床上的耳鬓厮磨甜言蜜语,冬天里日头正盛,他坐在床上剪窗花,盘着腿,她趴在床头托腮看他,嘲笑他像个坐在炕头的东北老农民,顾灵毓眉毛一挑:“有我这么英俊的东北老农民吗?”

他扔下剪刀和她在床上扑腾,红纸花飞了一床一地,阳光一照,眼睛里满世界都是喜气洋洋的红。

太阳的光辉渐渐暗下去,傅兰君站起身来走到桌子前,她的手刚拉住抽屉上的铁环,就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一道熟悉的影子映在地上。

飞快地把抽屉往里一推,傅兰君的心里不禁有些遗憾,她是回山上拿那支竹箫的,上次想要拿走时,顾灵毓突然出现打断了她,这次竟又重演这一幕。

或许,她跟这支竹箫就没有缘分,注定了她要了无牵挂地离开宁安。

对于她在这里这件事,顾灵毓似乎并不感觉意外,他脸上毫无惊讶之色,沉默着朝她走过来停在她的面前。笼罩在他高大的影子里,傅兰君有些心慌,她解释说:“来山上看看云山大哥。”

顾灵毓没有回答,凝视着她,过了许久才开口:“听说你要离开宁安了。”

他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奇怪,她已经向学校提交了辞呈,或许是哪个多嘴的人把消息传到了他耳朵里。

傅兰君点点头:“是,过几天就走。”

顾灵毓没有说话,半晌,他对她发出质问,声音几近沙哑:“你对宁安,就没有丝毫留恋?你连雪儿也不留恋?”

傅兰君猛地抬起头,顾灵毓的目光柔和下来:“他乳名叫雪儿,大名顾凌寒。”

雪儿……是为了纪念丙午年那场大雪吗?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

感受到了她的动摇,顾灵毓向前逼近一步:“你不爱我,所以你不顾念我。可是他呢,他是你的儿子,你怀胎十月所生,你真的忍心弃他而去,当自己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吗?”

傅兰君被他的一声声逼问击溃防线,她声嘶力竭地反问顾灵毓:“是,我舍不得他,可是我又能怎样,你我之间已经走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即使留下来也只能佯装我没有他这个儿子他没有我这个母亲。我想带他走,你会把他给我吗,你会吗?”

顾灵毓没有回答,气氛一下子变得悲伤而凝重,只听见傅兰君的啜泣声和喘气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顾灵毓终于开口,他的声音艰涩而痛楚,像是有一把钝锈的刀在将他凌迟,他说:“我会。”

傅兰君惊呆了,不可思议地呆望着顾灵毓。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吗?顾灵毓竟然告诉她,他会让她带孩子走。

顾灵毓轻轻地点一下头:“如果你愿意带他走,我就让你带他走。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傅兰君内心刚刚升起的希望又开始沉沉下坠,他果然是有条件的,她真傻,怎么会认为他肯发这样的善心。他不过是为了羞辱她看她的丑态罢了,给她一点希望,然后用一个难于登天的条件彻底打垮她……

可是她没有想到,顾灵毓的条件竟然这样简单。

顾灵毓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陪我三天,咱们忘记一切怨恨,就像一对平凡夫妻那样过三天,三天后,你带着雪儿走,从此后,我们再无任何瓜葛。”

傍晚时分,顾灵毓带着傅兰君坐上小船。

船上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一个船夫,船夫沉默地划着船,傅兰君坐在船尾看江面,灿灿的夕阳余晖给江面染上一层粼粼金光,不时有鱼儿跃起,尾巴甩一道水痕,沿江茶山上有采茶姑娘在唱歌,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歌词,只觉得那曲调动人婉转。

顾灵毓坐在船尾钓鱼。

傅兰君看着他,内心里疑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说她和他做三天平凡夫妻就让她带孩子走,这样划算的买卖没有推辞的理由,傅兰君答应了他。她原本以为,他会和她在山上别院里度过那三天,没想到他却带她下了山,径直去了码头,这艘船就等在那里,船夫已经百无聊赖地等了他们很久,看上去顾灵毓早就计划好了。

这条江通达四方,顺着这个方向可以到达宁安周边的镇县和乡下,顾灵毓要带她去哪儿?

久久没有鱼儿上钩,他索性用东西压住钓鱼竿,自己从怀里抽出个什么东西来凑到嘴边,记忆里那首熟悉的曲子在江面上盘旋飘荡起来,傅兰君惊讶地想,他什么时候从抽屉里拿走了这支竹箫?

船慢悠悠地在江上行,暮色四合,天渐渐暗下来,人融化在夜色中成为一个轮廓,顾灵毓没有穿戎装也没有着纨绔,只是像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那样穿着布衫,清癯的身形,面部轮廓秀气好看。

恍恍惚惚地,傅兰君像是又看见了那个临窗吹箫的少年郎。

钓鱼竿突然一动,顾灵毓放下箫抓住钓鱼竿使劲一提,一尾鱼咬着饵在空中活蹦乱跳地摆着尾。

他把鱼抛给船家,船家麻利地去鳞去内脏,船上有小火炉和锅碗,很快一锅新鲜的鱼汤就出炉了,香气扑鼻,没有经过精细烹调的鱼也香得很,顾灵毓盛一碗鱼汤给傅兰君:“尝尝看,你一定没有喝过这么新鲜的鱼汤吧。”

傅兰君接过鱼汤,随口回答:“谁说的,我小时候有一次就把家里鱼缸里的金鱼捞出来给煮了汤。”

顾灵毓“扑哧”一笑:“好喝吗?”

傅兰君摇摇头:“不好喝,腥苦得很,我爹还把我骂了一顿……”

她的话在此戛然而止,她想起了她爹,那个被顾灵毓害死的,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鱼汤,鱼汤多鲜美,但在她的嘴里毫无滋味。

回不去了,傅兰君悲哀地想,隔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她和顾灵毓怎么可能做一对平凡夫妻?

天彻底黑下来时,船终于靠岸。

顾灵毓跳上甲板,伸手搀着傅兰君上岸,举目望去,世界一片漆黑,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显示着这一个人烟不怎么密集的山间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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