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最近几个月,她从未打开心扉接纳过他,而今日,这种抗拒心尤为严重。
是以,他只是去隔壁耳房吩咐了几句,亲自去了杜府。
杜昭白的直觉没错,此时此刻的朱衣,确实很需要清静。赶走两位婢女,她重新躺回了床上,一动不动地透过卷起的帐幔看向上头的梁柱。
依旧是漆皮斑驳的杉木横梁,纹理平直,质地轻软,显得陈旧而落魄。
没有山水金丝花纹,不是坚如铁石的金丝楠木。
这里是藐姑射山。
她,又来到了一千八百六十三年后的大宋。
游仙一梦,梦到了自己短暂遗忘的死因。
梦醒,却死而复生。
这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而她却感觉说不出的疲惫,胸腔里那颗本该被刺透的心脏亦隐隐作痛,痛楚甚至盖过了桂枝入百会穴。
朱衣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来到大宋,她以为自己会有诸多感慨,实际上脑子里却空空洞洞的,像是愁绪万千,又像是毫无所感。
一柄巫刀,几声轻嘲,彻底击毁了她前往巫都的念头。
巫都啊。
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地方。
也是夺走了她性命的源地。
她原先一心想回巫都,可不就是想去追寻大师兄的足迹吗?哪怕是摘下他屋檐底下的银铃铛作为念想,也不枉此行。
不过,现在……
这些都不重要了。
朱衣害怕自己会像个怨妇一样破口大骂,但也知道伤痛的情绪憋久了伤身又伤心,只想趁着没人在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埋头大睡一觉,醒来后再大吃特吃一顿,从此相忘于江湖,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她。
毕竟是一千多年前的往事了,师父和大师兄也合该化成白骨了。
和两副枯骨能计较些什么呢?
可是,酝酿了半天,朱衣眼中一片干涩,喉咙里也被什么堵住,别说掉眼泪了,就连干嚎发泄也不得为之。
老天爷真是坏心眼。
朱衣拉高被子将头蒙上,只露出一缕发丝在外头。
当杜昭白请了几位老大夫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心灰意冷的场面。他脸色大变,抢身冲过去一把掀起被子,待看到她还能说话喘气,跳个不停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蒙着头做什么?”
大概是怕自己过激的情绪吓到了朱衣,杜昭白努力放缓了语气,将一句指责的话说得跟甜言蜜语似的粘软。
朱衣缓缓地眨了眨眼,“刺眼睛。”
她冲门窗的方向努了努嘴。
“光太亮了。”
杜昭白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碧桃自发去放了一半撑窗下来,将被褥拉好帐幔放好,这才请几位老大夫进屋看诊。
死而复生,朱衣这副身躯确确实实存在着许多毛病。重的在于她百会穴里的桂枝,轻的则在于脏腑虚寒供血不上等等。
老大夫们一一请过脉,纷纷感叹奇哉怪哉。
分明之前半死不活,如今也还是弥留之相,可此妇却依然精气神十足,世子爷赐的那青泥珠果然并非凡物。
桂枝刺穴,非死即一世蠢笨,偏偏朱衣又有起死回生的嫌疑,杜昭白明白其中干系重大,不敢和诸位大夫多说,便只请他们开了几副安神调养的药方。
老大夫们起身告辞后,从头至尾跟木头人似的沉默不动的朱衣,突然间后知后觉地转了转眼珠子。
“青什么珠?给我看看!”
碧桃犹豫着飞快地看了下主子的眼色,才自床下匣里取出一颗淡青色的珠子。
而朱衣在看到那颗熟悉而陌生的青泥珠时,因猝不及防而怔住了。
许久之后,方自眼眶里滚落了一滴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