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王都蒂雷纳将要召开贵族会议的事情已经彻底传开，各领地的贵族们都陆续抵达，这座繁华之中却又暮气沉沉的城市一时热闹非凡。
对时局敏感的人们仿佛能够感应到，王都原本沉暗的空气里似乎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开始蠢蠢欲动，如同迷蒙之中靠着本能啄击蛋壳的雏鸟。
召开贵族会议通常是有极其重要的王国事务需要商议，也代表着这件事影响广泛，几乎涉及整个贵族阶级的利益。
上次贵族会议还是十三年前，原因是为了对抗北方渡海而来的诺斯人入侵。
那一次法兰王国最终聚集了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贵族组织起十五万人的大军，由普瓦图公爵与老布卢瓦公爵担任指挥官，将入侵的诺斯人赶回了大海。
同时，正是因为卡佩王室在那一场战争之中出力甚微，声望一落千丈，从而加剧了国内政治局势的变化，使得王室势力衰落速度明显加快，至今无论是实力还是影响力都已完全无法和三大公爵领相提并论。
实际上，这一次贵族会议依然与北方群岛的诺斯人相关。
近百年来，北方气候条件日趋严峻，罕见的暴风雪、更长的冬季冰封期、急剧衰减的全年日照天数……
这些气候变迁给诺斯人和法兰人都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渔业、农业、畜牧业以及港口贸易等等人类活动基本上是诺斯人的生存根基，如果一个地区的环境局势严峻到了威胁生存的程度，那么便将会发生一场不可避免的大迁徙。
是的，迁徙，没有科技的力量，还活在蒙昧时期的人们在面对大自然变迁时，其实和动物也没有太大区别。
他们只能拖家带口，把生命和未来赌在一条未知的道路上。
这就是诺斯人这些年来始终不断骚扰法兰王国北海岸地区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们中越来越多的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已经无法生存下去了。
一开始只是些零散的诺斯海盗团，后来是数千左右的武装难民，直到十三年前，一支规模浩大的诺斯联军在王国北海岸的迪耶普港登陆，席卷周边贵族领，一路势如破竹直接进军到了布卢瓦公爵的居城……
虽然法兰军队付出惨重代价最终将他们击退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只要大自然还不愿停止这场浩劫，未来还会有数万、数十万、甚至数百万诺斯人渡海而来，他们的舰队红白帆遮天蔽日、他们的战士甲光粼粼、他们的刀剑闪耀更甚日月……
整个法兰都将被吞噬，勇士、人民、国王、贵族，还有爱与和平以及庄园和财产，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抛入战火之中烧成灰烬。
嗯，以上就是诺艾尔这些天给罗贝尔王太子殿下的“诺斯威胁论”添油加醋的建议。
遥远的、但很可能发生的、并且近期就有征兆的事情，通常是制造恐慌最好的材料，这通“诺斯威胁论”一出，想必能唬住不少中小贵族。
毕竟，最近诺斯海盗的活动的确越来越频繁，根据各种可靠渠道来的消息，诺斯部族正在联合，新一轮诺斯大军入侵也很可能就在一两年内了。
罗贝尔为这件事准备了很久，诺艾尔完全不用在真材实料的情报实锤上面帮他操心，最重要的三大公爵的意见按常理也不会有太大阻碍——
担任王国军务大臣的普瓦图公爵是个正直的人，很容易被有理有据的论点说服，当然，前提是不损害他的利益；
图卢兹公爵和国王陛下私交不错，感情上倾向王室，只要不牵扯太深的利益他一般都会支持王太子殿下；
布卢瓦公爵，他的领地在王国东北部，作为王国北方最大的贵族，诺斯入侵他首当其冲，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
至于这次的议题也很简单，就是为了对抗诺斯人的威胁增强王国军备。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建立一套王国战争征召体系，所有有领地、有响应战争义务的贵族都要为此出力，主导者自然是卡佩王室。
大军名义上的指挥官暂定为王太子罗贝尔，如果未来真的发生诺斯入侵，贵族们有义务响应王太子殿下的无限期征召。
一般的战争征召都有期限，贵族封臣对王室每年只有两个月的义务服役期，除此之外就要钱和领地作为报酬。
无限期征召是很稀少的特例，通常不会得到贵族支持，但法兰贵族虽然脑残操作多，在对抗外族入侵时还是会自觉抱成一团。
一方面在文化和血缘上他们亲近同族，另一方面也是主要原因，诺斯人是野蛮人，野蛮人可不会保障他们的贵族权利。
王室在对外反侵略战争这方面占据天然合理的领导地位，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至于战争的输赢带来的巨大影响，呵，现在的卡佩王室也没什么好输的了。
只要三大公爵没有意见，这条议题很容易通过。
事实上他们也不会有意见，因为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三大公爵也只能征召自己领地的贵族参战，和他们没有封臣义务或同盟协定的贵族是不会鸟他们的。
而王室再衰落，也拥有对王国全体贵族的合法征召权。
注：这不包括王国贵族的下属封臣，毕竟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依照常理，这次贵族会议的成功可以预期，但这并不是罗贝尔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诺艾尔这几个月奔波的意义所在。
诺艾尔和费利克斯搜集布卢瓦公爵领制造假币的不利证据，以此胁迫布卢瓦公爵站边；
罗贝尔频繁举办宴会四方走访和中小贵族们沟通、许诺利益；
甚至一直以来都不管事的国王于格陛下也出面争取了图卢兹公爵的支持。
王室所付出的这一切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
“黑鸢骑士团，一支属于王室的王国常备军。”
王都上城区金鸢尾街的贵族公馆里，雨格斯·德·布卢瓦公爵站在百叶窗前闭目沉吟。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金鸢尾街雪白宽敞的大理石道路上被打得湿润，大大小小的水洼中映照着阴沉的天空和这条高贵街道两边整齐的大理石建筑。
不远处，还能看见通往王宫城堡二十腕尺高的石柱拱门，上面遍布鸢尾花浮雕，两名身着板链甲和白底金鸢尾纹章罩衣的宫廷侍卫左右守卫，如雕像般不动如山，只有鲜红的盔翎在雨中飘摇。
雨格斯手里端着一杯白葡萄酒，他静静地望着窗外，不知在出神想着什么。
诺艾尔在布卢瓦公爵领的欧坦堡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意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耍过了。
但除了一开始的愤怒之外，雨格斯心中更多是期待。
他喜欢强者。
更喜欢身处不利环境的强者。
因为他们总是能演绎出这天地间最为可悲可泣的史诗。
这次到王都以后，雨格斯看到了许多自己以前未曾看到的东西。
罗贝尔王太子，柏兰特黎家的诺艾尔，甚至连那个无能颓废的老国王于格好像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看到了卡佩王室的力量与决心，预感到了一场巨大变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直冲自己而来。
“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博杜安·德·康特维尔伯爵恭敬地侍立在一侧，肥胖的身躯隐匿在阴影之中，雨天稀弱的阳光落在他那张圆脸上，显露出谦卑而无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