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即将燃起,这是齐国的机会,但机会与危险并存。
俄尔,丹太子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为齐,为已,更为乐毅。
人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但有时龙也会生出老鼠来。
燕昭王死后,太子乐资嗣位,史称燕惠王。
燕惠王为人愚暗,性又多疑。为太子时,见了乐毅倚着燕昭王宠幸,全不在太子面上致些殷勤,已不甚欢喜。又因进谗乐毅之过,被昭王打了二十板子,怀恨在心。
现在燕惠王当了燕国的王,便思量着要算计乐毅,却因乐毅拥兵在外,权位甚重,一时动他不得,又因郭隗等一班老臣,时时称说乐毅之功,理当优待,只得隐忍不发了。
乐毅闻知燕昭王晏驾,痛哭失声,哭完感觉前途一片迷茫。
身后倒了一座山,今后他该如何自处。
乐毅不知道前路,有一个人很清楚燕昭王去世自己该怎么做。
这个人就是一心想要取代乐毅的骑劫。
这个世界乐毅这样的帅才很少,但骑劫这样的小人无数,杀都杀不完。
凌云阁的人助骑劫一臂之力。
凌云阁的人放言:说乐毅拥大兵在齐已久,有心要自立为齐王,抚有全齐之地,只因碍着燕先王为他筑黄金台的一番宠幸,又碍着封拜他为昌国君的一番恩情,一时转不过面来,故假借莒州、即墨二城,只说未下,故得长拥大兵,以观燕变。今日燕旧王已崩,便不看燕新王在眼里,竟暗暗与莒州、即墨二州联合,叫二城请立他为新齐王,坐临淄号召七十二城,自开一国。莒州、即墨二城兵民今得再生,十分欢喜,只在早晚便要举事。惟恐燕王察知其情,换了他将来攻,则莒州、即墨之民,登时俱成齑粉矣。
凌云阁的人还放言,现在天下只知有乐毅,不知有燕王。
三人成虎,现在燕都满大街都在谈乐毅,谈的热火朝天。就连燕都的乞丐,都在谈乐毅自立为王的事,谈得只忘了腹内空空,忘了饥肠辘辘。
世上能有多少人理解乐毅的一番苦意,都认为乐毅心怀异心。
不是燕国人,哪里会全心为燕国。
便在此时,又有一则惊天大事,震惊了燕都。易水,沟连燕赵,易水萧萧,赵之易水平静澄澈,燕之易水却是一片血色,一渔夫捞起一条活鱼,鱼上岸后跃跳不已,鱼嘴大开,似有话说,鱼腹内有一字条:易水浑,乐氏反。
乐毅必反,天地共鉴。
当年乐毅用大量的鲜血泼洒在千乖、博昌,方圆百里皆是血色,以此昭告世人,齐王逆天,逆天必亡。如今这计策砸到了自己。
流言散开,满燕皆知。
骑劫一闻此事,即来见惠王,细细报知,那叫一个详细:“臣之前言如何?臣言之时,先大王若肯听信,或是削他之位,或是斥责他一番,他便自然悔过,不生异心。奈何先大王执意不信,酿成今日之祸。今又联合莒州、即墨,反燕之心,天地共知。大王若不早图,不只要将已得之全齐拱手送与乐毅,只怕乐毅得了全齐,又不能忘情于大王之燕地。”
燕惠王听闻寒毛倒竖,立觉王椅摇摇晃晃,乐毅在他心中立马成了恐怖分子,留着已是危险,哪里能再重用?
乐毅为燕国戎马三十年,骑劫几句话就废了。
十人栽树十年成长,一人一天就能刨干净。
燕王当即就要传旨,差人去拿乐毅问罪。
燕国最精锐的士兵都在乐毅手上。
乐毅真要反了,打回燕国,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骑劫。
骑劫忙止住道:“大王,乐毅如何容易差人拿得?”
燕惠王道:“若不拿来,如何处置他?”
骑劫道:“乐毅手握重兵,正欲自立为王,若公然去拿他,一时不服,岂不促他反叛?”
燕惠王急问道:“该当如何?”
燕惠王恨不得飞到临淄把乐毅拿下。
骑劫道:“下一道诏书,假说念他久历在外,功高劳苦,今遣别将代他归国安享。他奉此道旨,自然要归。待他归到国中,那时大王治他之罪,便可随意随便。”
燕惠王听了大喜道:“大夫所筹甚妙。但国中名将俱被他带去,临淄重任,谁可替代?”
骑劫立马自我推销道:“不是臣夸口自荐,臣兵书战策自幼习学,布阵排兵从来所好。大王若肯破格用臣,臣到临淄,不出三月,踏平莒州、即墨二城,以报大王知遇之恩。”
燕惠王大喜道:“大夫雄才大略,又肯身任此事,何故不用,用他人?”
骑劫喜的要登天揽月,筹谋数年一朝实现,骑劫岂能不喜。
燕惠王传旨拜骑劫为上将军,前往临淄,统领大军,进攻莒州、即墨二城,以代昌国君乐毅之任。昌国君钦召归国,安享爵位,兼辅国政。
命才传出,太傅郭隗奏道:“乐毅之任,无人可代。一着人代,则全齐去矣。”
燕惠王一听脑门全皱,没了乐毅,他就玩不转燕国了。
燕惠王不悦道:“乐毅之责任,不过一将,如何无人可代?”
郭隗道:“大王新立,春秋方盛,不知求贤之苦,拜将之难,故轻出此言。”
燕惠王一听就满腹火,说得他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郭隗不管不顾继续道:“先大王欲报齐仇,满朝遴选并无一人,故不得已而高筑黄金台,以老臣为死马骨,招致天下贤豪。不知费了多少卑词,行了许多屈礼,虽得了邹衍、剧辛、屈景诸贤,只可以效一得之愚,并不能当起伐齐之大任。最后,方得了乐毅,才同管、晏,学类孙、吴,先大王惬于意,方拜为亚卿,授以国政。乐毅又训练兵马三十年,方能一战破齐,报仇雪耻,而有今日。今大王雄踞七十余城,以为二城易下,转欲代将,不知齐莒州又立新王,即墨又易新将,正欲盛欲兴之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即使乐毅竭力经营,臣等尚忧其有失。骑劫何人,敢代其将?”
燕惠王一听,就是满脸不悦,寡人不喜的人,你把他夸到天上去;寡人器重的人,你把他贬到泥里去。你个老儿岂不是在骂我有眼无珠,不识贤愚。
惠王尚未及答,骑劫跳将出来,大声争辩道:“郭太傅莫太欺人!自古云从龙,风从虎。凡生一圣君,必生一贤臣为之辅佐。伊尹相汤,固贤相也,未闻武王伐纣,尚求伊尹。太公兴周,诚异人也,未闻桓文称霸,还倚太公,今燕大王新立,龙飞虎啸,自有风云,岂可定倚乐毅为长城。如燕必待乐毅才兴,则乐毅未生,燕何以开数百年之基?倘乐毅今朝忽死,则燕不须立国吗!且骑劫堂堂一身,从未曾败辱于人,郭太傅怎知得一代将,则尽失全齐?不是骑劫夸口,骑劫若掌兵权,视取二城直如拾芥。我观郭太傅为此言,不过结党于乐毅,所以为乐毅张扬声价,使乐毅擅兵于外,立为齐王,互相扶植罢了。”
骑劫这一招是真狠,若郭隗再说下去,便是和乐毅结党营私。
小人若有口才,祸害更深。
郭隗听了,叹息道:“吾闻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灭,必有妖孽。老臣何敢与争?只可惜先大王一片苦心,昌国君数十年辛苦,付诸东流。”
郭隗长叹一声,泪光盈盈。
燕惠王听了不能决,因问众臣道:“二臣之言,孰是孰非?”
邹衍道:“二臣之言,俱各所知、所见而陈,臣等安能先定其是非?但乐毅才能伐齐,是天下所知所信;而骑劫之才,天下不知不信。不独人人不知不信,即臣亦不知不信,大王亦不知不信也。以人人不知不信之才,欲以易人所知所信之才,何能服人?大王还须慎之。”
邹衍也是不同意骑劫替代乐毅。只是说得曲折婉转。
燕惠王喃喃道:“寡人不是以骑劫为才去代乐毅,因见人纷纷传说乐毅联合莒州、即墨,欲自立为王,又闻易水浑,鱼示天意,故寡人遣骑劫代之也。”
邹衍道:“乐毅若无自立之心,骑劫代之,是大王自弃乐毅也。乐毅苟有心自立,又联合莒州与即墨,则俨然齐王矣,骑劫又安能代之?骑劫此一往,不过逼走乐毅,交还全齐,断送燕兵。易水血色,不过是道听途说,岂能算数。”
邹衍把燕惠王拉起的遮羞布整个揭了。
燕惠王听了,自然不喜,因而罢朝回到宫中,又使人召骑劫道:“满朝之臣皆不悦于你,奈何?”
骑劫道:“郭隗一班人,皆倚着先朝老臣,动不动以先大王压服大王,说些迂阔旧话。岂知人心不古,变故多端,急急提防尚恐无及,坐而待毙,岂为国之道?臣蒙大王擢用,何异先大王之用乐毅。乐毅既能下齐七十余城以报先大王,臣岂无能,孰不能拔二城以报大王?臣今往代乐毅,若乐毅无他,臣代之还朝,听大王论处;倘乐毅擅立为王,不肯轻代,则臣必手刃之,以彰大王之法。”
就要到嘴的肉骑劫哪里会放过。
燕惠王道:“你既有此忠义之心,寡人也不必理会廷臣。”
燕惠王终于把自己推到昏君的位置。
燕惠王暗暗叫人写了敕书、诏书,命骑劫持节连夜去了。
燕惠王拼了命的往齐国人所希望的路上奔。
满朝文武也拦不住一个昏君往小人怀里跳。
郭隗一班老臣,闻知骑劫已奉旨暗暗往代乐毅之将,皆叹息不已道:“可惜燕王三十年之功劳,尽毁奸人之手。”
现在的燕王和齐闵王是何等相似。
燕国正在走齐国的旧路。
臣子寒了心。
有称病不出的,也有隐遁而去的。
燕惠王并不放在心上,这些人都老了,走了正好,给新人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