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了,桃花虽尽,但梨花满枝头,杏花灼灼,李花眩目,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大地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
莒城被围了五年,生活安然,大家都习惯了。只是心里的痛还没愈合,也害怕去触及,所以祥和之下写着麻木。
国士桥上,人们三三两两的走着,偶尔看一看桥边春色,目光扫一扫桥上那有些沉重的三个字:国土桥。
“夫人,这桥没什么特别好啊!为何你这么喜欢来到这里?”
一个长相普通的侍女问身边戴着黑纱的女子。
女子身姿婀娜,黑色面纱配浅蓝衣裙,打扮没什么特别,这种打扮莒城随处可见,可通身透着高贵和典雅,看一眼便会把她从人群中分辨出来。
为什么喜欢来到这国士桥?因为在这里看过他,因为希望再一次看到他。这话她不能说。
“未睎,这桥叫国士桥。”她不知道怎么跟未晞说,她不能说,只好叉开这个话题。她此时的心无人能懂,包括她自己,毁容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思也似千丝网,复杂得很。
“这桥很是普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大气的名字?”未晞朗声道。
“这桥原叫五孔桥,这桥还有一个感人的故事。”语气是忧伤的,一听便知道是个心怀忧思的美人。
这个戴黑纱的女子就是瑶琴。
“夫人,未睎最爱听故事了,给未睎讲讲吧!”未睎雀跃道。
活如未晞,简单快乐,也好。
“二百多年前,有个叫柱厉叔的人在莒国为官,他忠君爱国,深谋远虑,但国君敖公昏聩无能,纵情声色,他愤而离莒,到一孤岛上居住,过着夏用菱芡充饥、冬以橡栗为食的孤苦生活。后来敖公国破人亡,厉叔听说后,要回去以死殉君报国。好友劝道,国君昏庸,不值得你为之死节。柱厉叔说,我今去以身殉国,以此警劝后世那些不识贤臣、类似敖公的国君,让他们再不要重蹈误国之覆辙。”
瑶琴讲得很慢,眼前柱厉叔变成了丹太子。丹太子也有这一身忠心和傲骨。如果齐国覆灭,他会是下一个柱厉叔。齐不存,我便血祭齐国,魂守齐土,不负丹朱重托。他的话依旧在耳边萦绕。
丹太子就在莒城。
齐国七十二座城池被乐毅掌控,只剩莒城和即墨,忧国忧民的他一定非常痛苦。他曾经说过,他之前就是一个庸俗的男人,有点钱,有个家,抱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丹朱让他变得崇高、伟大,心怀天下,如今她倒是十分希望,他再变回那个自私的丹太子。这样,他就不会痛苦。
“后来呢?”未睎听得入神。
“柱厉叔毅然回到莒国,他站在五孔桥上,见城郭依旧,物是人非,阎闾破败,满目荒凉,不禁怆然泪下,俄尔,他长泣一声,纵身跳到桥下溺水殉国。后人崇敬厉叔的高风亮节,便称誉他为‘国士’,立碑以志,将他殉国处的五孔桥易名为‘国士桥’。”
未睎探身细细观赏这桥,脸上全是敬畏。
“丹太子,如果莒城被攻破,齐国就完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偷生,我就从这桥上跳下去,找你。”瑶琴心里默默道。
有些人无论变了怎样的装扮,只要走近你的视野,你都能一眼认出。
那个人就是你的最爱,没有之一。
当丹太子的身影印入瑶琴的视线,瑶琴立即认出。
不是看出,而是心知。
“未睎……”瑶琴附在未睎耳边低语。
未睎疑惑,对上瑶琴殷殷恳求,终是点点头。
瑶琴迅速撤离,未睎假装悠闲的在桥上看风景。
丹太子赶到国士桥,桥上人来人往。丹太子、流光和离楚焦急四望,连夫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丹太子相信凌云阁的消息不会有错。
“姑娘,有没有看到一个戴面纱的女子?”流光问未睎。
“那女子是不是脸上还有一个疤?”未睎认真问,“那疤很大很难看,看着很是狰狞。”
流光连连点头。
“姑娘,你看到她去哪儿啦?”
未睎指了指南方。
“谢谢姑娘。”流光道。
大家迅速往南跑去。
丹太子跑得满头是汗的时候,瑶琴已经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太子悼给了她一笔巨资,派人暗中护送她到齐国,瑶琴知道,公子悼是为了铺后路,如果齐国不灭,秦国还是要结交齐国,连横制衡其他五国,待到他吞食他国时,让齐袖手旁观,还需要丹太子的智慧去消耗燕国的力量。齐国如今这形势,定不会拒绝这伸来的援手。瑶琴没有拒绝,她要凭着这资财找到丹太子,用这资财资助齐国。
“夫人,那个找你的就是你偷偷看过几回的男人,你每天忍着疼,用针刺自己的脸,不就是为了他吗?如今他来找你,为何不见?”
瑶琴没有言语。
不是不见,是不敢见。
她怕,怕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瑶琴摸摸自己的脸,是怕自己貌丑吗?
丹太子一行人追出很远,也不见瑶琴的踪影。
丹太子想到了什么,看抽芽的柳条。
“流光,今天没有风,那个姑娘却说夫人脸上有一个很大的疤。她是怎么看到的?”
“一种是撞到夫人,另一种是与夫人认识。”离楚道,“如果我是夫人,被撞到,第一反应当是掩着面纱,不会让人看得仔细,所以后一种的可能性极大。”
流光懊恼的摸摸头。
丹太子急急往回跑。
桥边有一个卖煎饼的老者。
“老人家,有没有看到一个戴面纱的女子?”
“有,她来过几次了,每次都喜欢站在桥上看,老朽想不明白,这桥有什么好看的?”老者道,“要煎饼吗?我的煎饼是莒城最好吃的。”
丹太子看着桥上三个字:国士桥。
丹太子似乎明白了。
“老人家,她是不是和一个圆脸的姑娘一起来的?”流光问。
“对啊!每次来,他们都会买煎饼,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买,匆匆忙忙就走了。”老者道,“你们要买煎饼吗?我的煎饼是莒城最好吃的。”
“老人家,不好意思……”流光话没说完,听得丹太子道,“老人家,煎饼都卖给我吧!”
流光讶异,丹太子不爱吃煎饼,嚼着费劲,浪费时间。
“好……好啊……”老者高兴极了。
回到家丹太子大口大口的吃着煎饼,吃的太急,一口喷了出来。
“爷,莒城就这么大,我这就去把夫人找回来。”流光道。
“流光,我和你一起去。”离楚道。
流光和离楚说走就走。
“不用。”丹太子阻拦道,“知道她活着就好。”
“爷,你不是……”流光不明白,为何爷刚才那么急切的想要见到夫人,现在好像不太想见了。
爷向来不是反复无常的人啊!
丹太子对着镜子笑,脸上的折越发多了。
瑶琴时常会抚他脸上的皱纹。
丹太子自己对着镜子抚着折,当瑶琴在做。
一只鸽子落在窗台,丹太子一甩袖子,抖擞精神。瑶琴,如今我的心,只能先装这家国天下,顾不得儿女情长,瑶琴,吾妻,保重。
字条上只二个字:事成。
丹太子有些沧桑的脸上没有喜悦,反而更加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