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便讨论一下后面的事情。</p>
对子贡而言，昨夜虽大致在乎算中，却也是意外频频，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子路竟然从云冲波身上看到了帝少景的影子。</p>
事后，子路反省自己，认为那只是一瞬间的错觉，而由于资料的不足，子贡暂时也没法作其它分析。</p>
这不是小事，但也不是急务，左右不死者也会被毁灭在锦官，事后再用格致功夫好了。</p>
所以，现在，我们要尽快找出答案的，是第二件事。</p>
眉头皱到如有立针，子贡轻轻叩指，道：身为不死者，却会害怕自己的天兵，怕到甚至不敢握回这，到底是什么原因</p>
昨夜，云冲波以龙拳突袭，将暂时失神的子路击退，却没能将他重伤。当子路取回注意力，和被愤怒感与耻辱感燃烧时，他无视云冲波的空手，以无倦发起猛攻，并很快扳回局面。</p>
重伤不堪再战，萧闻霜根本无力参与战局，她所能作的，只是勉力将蹈海交给云冲波，但，这却意外的遭到拒绝。</p>
两次不肯取刀，到最后，不要说旁观者清的子贡，就连关心则乱的萧闻霜也能清楚看出，云冲波，他根本就是在害怕，害怕蹈海这把刀</p>
但，面对子路的狂攻，却由不得云冲波这样坚持，数度遇险之后，他终于还是将蹈海接过。</p>
之后，就是恶梦。</p>
握回蹈海的瞬间，云冲波有着明显的抽搐，但这却没有影响到他对蹈海的运用，短时间的磨合之后，他忽地大举猛攻，完全压制住子路的剑势，尤其是连续三度以同一招式强行冲击并最终破坏掉子路的防守，其中透露出的自信与强悍，委实让人心惊。</p>
而且，他最后的那一刀我接不下，在出手之前，我就知道自己接不下了。</p>
听到这里，子贡也微微的战粟了一下。</p>
昨夜，重持蹈海的云冲波，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招法愈形简练，冲击力和爆破力却越来越强，一刀又一刀，单调却又强韧，终能以弱过子路的力量，发挥出压倒性的威力，击破其守势，将他逼到急退。</p>
八行之剑无功，子路剑势立转，将他原以为云冲波所不配见识的不足之剑使出，但那结果却更糟，因应着他的滔滔剑气，云冲波的刀法也作出变化。</p>
之前刀剑相驳，云冲波力量始终还在子路之下，但，当子路以不足之剑将形势一寸寸扳还时，云冲波的力量，却也竟在不住提升，直至到与子路完全不相上下。</p>
力量的来源，当然是本就该与不死者异体同魂的太平天兵，就算什么都不知道的旁观者，也该能从蹈海不住散发的蓝光中瞧出异样。</p>
远远看去，子贡竟觉得，云冲波不只周身尽沐，连双瞳也转为森篮，若天，若海，无际，无情，散发着一种近乎非人间的决绝和冷漠。</p>
那并非无情，而是无视，是人类俯视蝼蚁时的漠然，是一种自更高层面扫视下来的傲慢。</p>
杀，杀尽不平方太平</p>
说出这八个字的，已非云冲波的声音，那声音低沉冷漠，却又有着说不出的狂热，就好象是一团被冻在冰中的火，又好象被万千锁链困禁的魔神。</p>
那一刀，意在刀先，那一刀，不必出手，已将子路的自信完全击垮，也令一旁的子贡震撼。</p>
那时候，我真得在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我是否完全都看错了不死者</p>
而我，我则真得开始担心，我能否活过下一招</p>
坦然说出这样没志气的话，却令子贡露出安心的微笑。</p>
好，放得下，才拿得起，文王没有说错，子路，你和颜回的确是儒门中最有希望取得突破的人选。</p>
淡淡摇头，无喜无悲，子路道：那都是后话，现在的要务只有一件。</p>
为什么，明明一刀落下就能重伤甚至杀掉我，不死者却会主动弃刀，甚至，连面对我的全力一击也不在乎</p>
竟然会害怕自己的本命天兵你这样的不死者，真是莫明其妙。</p>
说着还耸耸肩，盗跖拍拍云冲波的肩膀，道：放心，没要你回答，别苦着个脸。却当然开解不了，不唯云冲波，便连旁边的萧闻霜也有些想要苦脸。</p>
盗王这个家伙，可比子路更难缠哪</p>
昨夜，子路约斗云冲波于千秋山，萧闻霜冒名前往，被杀到惨败，幸好云冲波极时赶到，不致遗恨，之后，云冲波与子路一番恶战，其间不住催汲蹈海之力，终将战事推向最高峰，使出足可以令人呼吸停止的强招。</p>
面对之，子路的信心已近崩坏，虽仍勉力使出新桃旧符之剑相抗，更不惜放弃防守，势求同亡，但看在萧闻霜眼里，却清楚知道，云冲波必能抢先一步，斩子路于刀下。</p>
她却没有想到，云冲波竟会在那种情况下，卒然弃刀</p>
我不要</p>
似从什么恶梦中惊醒，云冲波在将蹈海脱手掷出的同时，身上蓝光蓦地崩散，招式尽破，这样的他，完全就是坫上鱼肉，待人宰割。</p>
惊慌莫名的萧闻霜，不顾伤势冲前相救，却显然没有意义，将云冲波救下的，是双方都没有预料的观战者。</p>
好精彩的一战，不过该结束了</p>
长笑声，八字飞旋出现，不知已观战多久，盗跖八焚横击，在云冲波胸前生生挡下无赦。</p>
唔，你也不用谢我啦，子路那家伙很死脑筋的，什么不重伤不禽二毛之类的鬼话，他真是会照作的昨晚，他已全力收剑了，就算我没有挡那一下，相信你也不会伤得太重。</p>
说的很轻松，萧闻霜却明白，子路那一剑是濒死而发，威力实难想象，也决不可能收发自如，单从云冲波虽得救助，却仍然昏迷半夜，晨来方醒，便不由得人不捏一把冷汗。</p>
夜来，盗跖始终守护云冲波身侧，为他推宫活血，又助他安定心神，在他的帮助下，云冲波虽时而惊悚抽搐，整体上终还是一夜平安。</p>
盗跖一夜未睡，萧闻霜也是一夜未睡，在她，盗中之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性情莫测，虽然刚刚才对云冲波施予援手，也难让她寄以信任，但随她怎样试探，对方也只是笑而不语，她自知并非盗跖对手，对方又未显现敌意，虽然心下惴惴，也没有办法。</p>
此时，云冲波已醒来约一杯茶时光，洗过了脸，也吃过了早点，神志清爽，盗跖方笑着发问这倒也在萧闻霜算中。</p>
说是不用回答，云冲波却更觉得非答不可，但抓了半天脑袋，却还是挤不出半句话来，偶尔看向萧闻霜一眼，目光当中，又有惊惶，又有瑟缩，更有几分愧疚，看得萧闻霜也是心下难过，很想坐下来安慰几句。却听盗跖淡淡道：怎么，不方便对她说</p>
猛一惊，再看云冲波时，虽慌慌摇手，却果觉他眼中似欲回避，这一下大出萧闻霜意料之外，不觉心中酸楚，只不肯带在脸上，淡淡一礼，道：盗王说笑了。说着起身道：我去打些水来。也不理目瞪口呆的云冲波，径向外去。</p>
却听一声大笑，又觉腕间一紧，盗跖居然也不理什么男女之别，大刺刺捉住萧闻霜，道：痴儿，还不回头</p>
这一斥声音不响，却入耳穿心，更如暮鼓晨钟，居然令萧闻霜心中一震，竟忘了要挣开手臂，被盗跖生生拉着转了半圈。</p>
看看他看清楚他。记住，你不是要作贼，也没有丢斧头。</p>
声音温和，似有笑意，盗跖道：看清楚他的眼神，也看清楚那里面你自己的影子你觉得，我看他比你看得更准么</p>
子贡这头老乌鸦，可称天下第一阴险恶毒，你心志如此不固，又何苦巴巴的赶来，送死么</p>
这几句话，真如醍醐灌顶，萧闻霜僵立一时，忽觉背上发凉，才惊觉已出了一身大汗。</p>
谢前辈教我</p>
更不犹豫，萧闻霜一揖到地，却见盗跖急急跳开，皱眉道：什么前辈，我尚是单身哩，遮莫喊得老了说着便摇摇晃晃向门口去了，一边还在道：你基本上没什么伤，只是心意有些恍惚，调息几日便好放心，你到底为啥害怕，我不是欲擒故纵，是真懒得知道</p>
他说话端如使刀，直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云萧两人都不擅言语，更是半点接不上话，眼睁睁看他蹔到门口，却又站住了，道：不过呢，咱家昨夜遇上你，倒也不是偶遇说着回过身来，已是没了笑容。</p>
目注云冲波，盗跖慢慢将背上八焚摘下，横持，出鞘。</p>
是他，带我找到你的。</p>
悚然一惊，萧闻霜方欲动作，却见云冲波已先抢到前面，反将自己挡在身后。</p>
八焚，他找得是蹈海，不是我。</p>
颇显着没志气的说话，更似乎是在推托，却令盗跖眉头轩起，端视云冲波一时，方缓声道：倒也不错，可惜若没有你，蹈海也就不是蹈海。</p>
说着话，他手腕慢慢翻动，云冲波见八焚刀光流动，若为实体，刀上篆字闪烁，似欲飞出，虽在数步之外，也觉寒意逼人，不觉深深呼吸几口，正待答话，却见盗跖手腕一动，锵一声响，刀已入鞘。</p>
但你却不愿执刀这样子战你，没意思，也没意义。</p>
身一振肩，八焚已回身后，盗跖负着手，道：但既然来了，话总归要说清楚。</p>
你们太平道和帝家的那些事，我懒得掺，这个你只管放心。</p>
这原也是萧闻霜的判断，盗跖性情古怪，以盗证道，普天下一流人物无不知道，怎也不会致和帝姓沆瀣一气，唯其如此，她就更想不明白，这成名数十年，出了名喜怒无常，被天下盗众共奉盗王之号的怪物，为什么要巴巴的赶来掺这脚混水</p>
因为，你挡了咱的路唔，八焚的路。</p>
十指交叉，慢慢活动着手腕，盗跖目注横置床头的蹈海，神情很是复杂。</p>
今天的世界，是数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乱世前夜，而神域强者的重现，更暗示着无限的可能性，在这样的情况下</p>
盗跖说的不算快，声音也不响，慢慢的，显着很温和，却似乎与今日主题全无关系，萧闻霜含笑倾听，心念却是急动如电。</p>
盗跖的暗示，也并不难理解：以历史上龙虎山和太平道的纠葛，蹈海八焚间很大可能曾有交锋，虽则说萧闻霜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战，却能理解。但如果只是两柄神兵间的胜负，又为什么会让盗跖这样执着</p>
挑战云冲波，便等于杠上整个太平道，固然盗跖一向行事莫测，但这也终究太难解释。</p>
除非</p>
从刚才起，已为盗跖设想了好几种说得过去的解释，但此刻，听着盗跖的东拉西扯，萧闻霜胸中忽震，竟想到了一种最不可能的答案。</p>
难道说</p>
不觉轻轻战栗，又打量了盗跖一遍，萧闻霜心意忽决，一旋身，将蹈海抄到手中，挥刀同时，将刀鞘震飞，以最快的速度，最绝的角度，向着盗跖胸颈间狠狠劈下。</p>
盗王，得罪了</p>
变起突然，盗跖神色错愕，却无怒意又或惧色，甚至，当蹈海将将及身时，他还露出了奇怪的笑容。</p>
好聪明</p>
下一瞬间，云冲波突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了。</p>
他只能感觉。</p>
那是风，是光，是自然是这一切，却也什么都不是。</p>
此刀鼓盆。</p>
连时间也似乎开始错乱，明明知道萧闻霜还差一瞬就可以砍进盗跖的脖子，明明知道那时间怎么也不够说一句话云冲波却清楚听到盗跖用他那从容温和的声音一字字吐出，清楚知道在他说话的同时，萧闻霜并没有停下手等他。</p>
那么，为什么</p>
砰然轻响，不比撕破一张纸的声音更大，却强到吓人的狂风，使云冲波站立不住，向后急撞，同时，他更听到碰碰声响，眼看着云萧闻霜撞破窗户，倒飞出去。</p>
显是狼狈之极，云冲波却奇妙的并无紧张之感，而果然，下一瞬间，狂风忽灭，就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p>
很聪明啊</p>
依旧在慢慢活动手腕，盗跖带着笑，却又似在感叹，背上八焚好好的，全看不见刚刚才出过鞘。</p>
果然。</p>
狂风一消，萧闻霜已跃回室内，强作镇定，却压不住那一丝惊疑。</p>
你这是第九级力量</p>
耸耸肩，盗跖道：应该是吧反正和第八级力量似乎确实不是一样的东西。</p>
盗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获得第九级力量的。</p>
总之，肯定不是练上来的，似乎是那天一觉醒来，突然就有了吧。</p>
但具体到那一天，他却也说不清楚，久居山野，他往往七八天才见一次人，平时更没有勤勉到刀不离手，发现自己力量已有突破时，他自己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莫名其妙。</p>
要说这是坏事吧，那实在很没良心，但要说是好事吧鬼才晓得算不算是好事。</p>
一只手抓着头，另一只手很随意的指向萧闻霜，道：你来说吧。</p>
斟酌一下，萧闻霜道：盗王，你的力量的确很有问题。</p>
突然出手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想到了盗跖可能在力量提升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而来，所以，当遇到第九级力量的反击时，萧闻霜也并不感到意外，当确认自己无从抵御时，她更完全放松下来，用心感觉盗跖这一招的每个细节。</p>
当然盗王你的确是无意伤我，的确是刻意的作出留手，但就算这样你这一击的威力，也是弱的惊人。</p>
唔。</p>
点点头，盗跖并无怫意，道：那么，你觉得原因在那里呢</p>
配合。力量与刀意的配合</p>
就算没有什么精妙刀意，单凭第九级力量，盗跖也足可以将萧闻霜完全压制，就算没有什么第九级力量，单凭那一刀之意，盗跖也足可以将萧闻霜完全压制。但偏偏，当他以第九级力量推动这强大招式时，两者却先自冲撞，将威力抵消过半。</p>
苦笑着，盗跖反手拍拍背上八焚，道：一直这样，从我升上第九级力量开始，他就总是这样别扭，输出的力量越强，他便越不配合。</p>
兵器本为死物，但他含笑说来，却似诉说什么顽劣兄弟一般，又是随意，又显亲热，云冲波听在耳中，居然不觉有些微微嫉妒。一时便有些分心，忽听盗跖道：才明白，原来，是你</p>
嗯，你说什么</p>
八焚本为龙虎山至宝，乃是盗跖年轻时节使酒任性，独闯龙虎后山盗得，入手已逾二十年。</p>
二十年来，我自觉与他早已心意相通，如心使臂，如臂使指，可从没闹过别扭。</p>
持刀入定，如是数夜，盗跖方慢慢有所察觉。</p>
原来，他有恨有憾可笑，我竟一直没有发现。</p>
不，也许，它只是不想你来送死吧</p>
没头没脑的一句，也很是无礼，却让盗跖眼睛发亮，盯住云冲波。</p>
你果然明白</p>
我不明白。我只是知道。</p>
当然知道，数千年前的血战，蹈海尽失天时地利，最终却能压倒性的击败对手，八焚若果有灵，便不可能不刻骨铭心。</p>
而且，我能理解我能理解八焚的愤懑。</p>
每次回忆起那一战，云冲波都觉得，许逊坚，他败的实在很冤。</p>
那是一次不公平的战斗，许逊坚在出手之初，已获得太多优势，但那却如同无形锁链，捆住了他的臂，缠住了他的刀，使他的心犹豫，使他的手沉重。</p>
如果一开始就只有许逊坚和蹈海，那战必会灿烂十倍，而纵然结果仍然败北，八焚也必不会抑郁如此。</p>
而且，从那以后，八焚连再战一次的机会也没有了</p>
按照张南巾的测算，蹈海被他发现时，已在时光咒中沉睡数千年，以时间来算，正是小天国之后，期间，蹈海根本没有重履人间。</p>
可是，慢着，这说明</p>
心中忽然一凛，云冲波觉得，自己似乎把握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时间却又想不清楚。</p>
总之，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我的力量增强，而使八焚的执着苏醒，而刚好我们在之前又曾经战过。</p>
但虽有这些提示，盗跖仍要到几天前才最终明白这一切，那个夜晚，千秋山上，当萧闻霜安心入睡的时候，当云冲波重执蹈海的时候，一些最奇妙的感应，令八焚嗡嗡作响，刀气干天，也令盗跖蓦地明白了一切的纠结所在。</p>
所以，我要来找你，要来战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八焚。</p>
目注这高大汉子，云冲波知道，他每句话也未说谎，不惜开罪的太平道的挑战不死者，不惜得罪儒门的搅局救人，一切的一切，并非为了将自我的力量提升，而是为了给自己的兵器圆梦。</p>
唉，如果我和蹈海</p>
不觉又看向正被萧闻霜提在手中的蹈海，云冲波右手轻轻一下，见萧闻霜的眼神也充满期待，却终是不愿伸手。</p>
那一切，那些梦是真得么</p>
想要走上前，接回蹈海，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云冲波僵立不动，过一时，居然连身子也开始轻轻颤抖，额上更有汗落下。</p>
好我陪你战</p>
忽地下了决心，云冲波猛一步冲前快得近乎失态，伸手去取蹈海，却被盗跖先一步挡下。</p>
不必。</p>
定定看着云冲波，盗跖的眼光深若苍穹，只手按住他肩头不放。</p>
这样的战，对八焚没意义，对蹈海也不公平。</p>
忽地抽手，转身，盗跖径推门出去，一边道：莫把这一战当儿戏，我会全力战你会用到可能我自己都没法控制的全力你可能会死，绝对可能</p>
我会等，等到能让八焚满足的那一天，等到你能和蹈海心意尽通的那一天看到网.23u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