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湘师姐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呢。”
“原来月林宗的钟秀秀也在这里。你和她相处怎样?”
“听说要打仗了,你有没有去找李大帅,安排一个安全的位置?”
“啊!我忘了你在外闯荡这么多年,早就变得很厉害了。”
婉儿仿佛成了一个话痨,不由自主地,缓缓地走向不二,喋喋不休地说着,
“你从前就很厉害的。还记得在村里的时候,有一回你带我去山林放牧,遇到了角魔。我吓得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你的背上。”
“你跑得好快啊,就跟闪电一样。害得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渺茫的,回忆的光彩。
仿佛此刻不是此刻。
此地也不是西北,不是在不二简陋的屋子里。
而是在数十年前,角魔未屠村的时候。
在遥远温馨的长乐村。
“那个时候,我靠在你的背上,觉得踏实极了。”她轻轻喃语,眼睛微微有些湿润,“那时,我就在想,长大了我一定要嫁给你,嫁给这样踏实的感觉。”
“要是角魔不来屠村就好了,”
她的身子忽然猛烈地颤抖了一下,“我们两个说不定就白头偕老了。”
“现在也不晚,”她越说越激动,一步走向不二,感觉湿漉漉的液体从眼眶里奔流而下,
“你带我走罢,我想跟你走。我知道你喜欢钟秀秀,把她带上,把碾冰院的师姐们也带上。男人不是都可以娶好几个么。我可以做丫鬟,做小妾,怎样都可以。只求求你不要把我抛下。”
她越走越进,眼看就要冲进不二的怀里。
却忽然撞在一面无形的,硬邦邦的墙上,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一抬头,看见的是魏不二平静的面庞。
“人应该往前看。”他说道。
(四)
婉儿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透心凉。
一摸脸庞,已经被泪水浸湿。
“我知道,”她说,“当年在傀蜮谷外,对你出手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人就一辈子,一步踏入深渊,就永远爬不上来了。”
“就算踏上黄泉路,也有回魂时。”不二想起了木晚枫,与她回道:“只不过,你要接受有些事情你可以改变,有些事情你只能接受他的改变。”
婉儿默声半晌,深深瞧了不二一眼,终于说道:
“你还记得,你到西北服役之前,我曾找你做得那笔交易么?”
“嗯。”
“这笔交易取消了。”
“你的麻烦呢?”
“我要告诉你关于你身世的隐秘,”婉儿摇了摇头,“但不需要帮我做什么。”
“为什么?”
“上一次,我曾告诉你,你八岁那年犯了很厉害的头痛病,你爹娘带你去医治,后来你的头痛好了,但却丢失了整整一年的记忆。”
婉儿说道:“这其中,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你第一次犯头痛,晕倒在山林里的时候,是我和亮子哥将你背回家的。”
经她提起,不二才想起了亮子。
亮子曾是与他很亲近的玩伴,但也大抵就是在他八岁那年,在山林被野兽叼走了。
具体的情形他也想不起了了。
因为关于那几年的记忆,他脑子里本来就模糊得很。
“你娘亲看见你的模样,脸色白的吓人。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把你送回家后,我和亮子哥就离开了。半道,亮子哥想起把牧鞭丢在了你家,又往回返。”
“我等了他很久,才看见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心事重重的。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有一天晚上,他满脸慌张地路过我家,看见了我,随手向我家院子里丢进一块儿石头,就匆匆走了。我捡起石头,才发现上面竟绑着一折纸条,上面写的是,他在你家院子里看见了一个头顶长角的人。当天晚上,亮子哥就失踪了。他爹娘去山林里找他,却只找见了被野兽啃食得剩了一半肉躯。”
“男人还是女人。”不二问道。
“亮子写的是——女人。”
“纸条还在么?”
婉儿很快伸手,从袖口掏出一叠折纸——旧得泛黄,上面还有捆绑的痕迹。
不二小心翼翼打开折纸,看见里面稚嫩的,歪歪扭扭的孩童笔迹——我看见不二家里有一个长角的女人。
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是光阴流走的痕迹。
“亮子有没有再跟你讲些什么?”
“我知道的,全告诉了你。”
婉儿说着,抬头看了不二一眼——他的脸依旧很平静,不见半点波澜。
如果说到这个地步,魏不二仍然能保持冷静。
那么,第二件事情,也可以讲出来了——她确信,魏不二如果想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定需要知道这件事。
她一度害怕将这件事讲出来,会面临被杀人灭口的险境。
但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再害怕死亡。
她甚至在期待重入轮回,结束耻辱又磨难的一生。
这一刻或许不远了。
“我还曾对你讲过,在你爹娘失踪的前一夜,打雷下雨,村子往西的郊外,整夜不曾平静,乡亲们都以为是打雷的声音。”
她面色忽然发白,目光放空,似乎顺着自己的话,钻进了回忆里,
“如果你对小时候的长乐村还有些印象,应该知道我家就在村子西头。那天晚上,我听见轰隆隆的声音,也当是下雷雨了,想起院子里晾得衣裳,走到院子里,却瞧见西边天上闪着奇异的光,我就从西墙探出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