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屋子里面密静之极,针落可闻。
婉儿的声音幽远空荡,把不二带入数年前的雨夜之中。
“我从墙上探出脑袋,看见西面,很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影在打斗。一边是一对男女,另一边都是角魔——他们飞来飞去,操控着可以发光的法器,好像在争抢什么——因为我看见一块儿发光的石头,它飞到哪儿,他们就打到哪儿。我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在他们打斗的地方四周,罩了一层光罩。现在才知道,那应该是隔音罩、隔魔罩什么的。打雷的声音竟然从罩子里面传了出来。”
“他们打了不知多久,终于分出了胜负——那一对男女赢了。他们两个人把所有人的尸体聚到一处,用法术挖了一个大坑,埋了进去。雨水下的很大,帮他们遮掩了痕迹。那之后,他们就往村子里走。天上忽然闪电了,猛地亮了一下——我看见了你爹娘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猛地炸起一声怒雷——在西北,这样的阴雨天,向来是不肯打雷的。
这让不二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数年前,婉儿在长乐村雨夜所见的雷电,穿越光阴的隧道,来到了此时此刻,来到了西北阴雨连绵的天空。
“你看清楚了?”他问。
问得很无力。
“闪电没了,天又黑了。他们两个着急返回村子。我没敢跟着去,第二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婉儿说话的时候,仔细地看着不二的脸。仿佛这是一次永别。
不二也看着她,看着她的眼,好像透过这眼,回到那场雨夜之中,看到了闪电光亮下自己爹娘的脸。
屋子陷入一片漫长的沉寂。
直到婉儿主动提出告别。
“我要去大威营了。”她说道:“你一定要保重。也许,从今往后,长乐村只能保留在你的记忆里了。”
不二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婉儿转身出门,走到院子里。
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下的很大,雨点子密密麻麻打下来,院子里很快汪起一滩水。
婉儿在大雨中独行。
连防护罩都没有撑开。
不二想让她等一等,雨停了再走,叫了好几声,她却一句也没有听到。
像游魂一样,落魄地消失在磅礴大雨中。
(二)
婉儿离开之后。
不二陷入沉思。
婉儿所说的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假。
多半是真的。
她对自己已别无所求,没必要说谎。
更何况,她说的许多细节,比如失忆的部分,比如那个雨夜,他也还依稀有些印象呢。
亮子的死很蹊跷。
听婉儿的话外之音,她显然怀疑亮子是被爹娘灭口。
爹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自己的头痛症根源到底是什么。
又是怎么治好的。
发生在雨夜当晚的争斗真相如何。爹娘和那些角魔在争夺什么。
是那块儿发光的石头么。
如果是,石头有什么用,为什么会引起争夺。
在雨夜之后,爹娘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们两个抛下他,去了哪里。
他们为什么要抛下他——就算遇到了大敌又怎样?
他们既然有时间回到村子,为什么没有时间带走自己——只需要飞快地跑回家,抱起自己,然后离开。
他们跑得比风,比闪电还要快,做完这一切连几个眨眼都用不了。
但他们就是没有这样做——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无情地抛弃了他。抛弃了儿子。
魏不二深深吸了一口气,但仍然没有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原以为几十年的独自成长,早已让他忘了曾经被遗弃的事情。
但婉儿的到来仿佛一块儿巨大的石头,重重砸进浅浅的水洼。
把水洼的水通通溅了出来,漏出底下的淤泥。
原来,直到今天,他还没有原谅。
还有更糟糕的事情——伴随着一个个问题从他脑海中不停地冒出来,一件埋在他心底最深处,一直不愿面对的事情,似乎就要一点一点被挖掘出来。
这件事,从他在异界发起头痛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
埋得很深,又裹上了坚硬的外壳,以免它吸收水分发了芽。
但他其实万分清楚,只要自己脑袋里的那个硬东西还在不停地长大,这个种子就会蓬勃地生长,直到无论如何也藏不起来的地步。
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
甚至连办法都算不上。
树洞老伯肯定知道真相——他打定了主意,这次大战之后,如果自己能活下来,就第一时间去找老伯,一定要问出真相,无论如何。
哪怕这真相耸人听闻,会颠覆他全部的世界,他也要问个清清楚楚。
令他寒心的是,爹娘在酝酿出这样可怕的结果后,竟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惶恐。
他在怕什么。
没有什么值得害怕——难题不断的出现,他总能想到办法解决。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一群悟道境老怪物布下的死局更可怕的事情么?
他甚至从几十个老怪物的魔掌中活了下来。
“轰!”
又一声炸雷响起。
他向窗外瞧去,老天好像受了什么刺激。
天更黑,又刮起了风,雨也更磅礴,好像从天上往下猛地往下灌水。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闪电划过,天地间骤然一亮,竟有一只湿漉漉的怪燕,在暴风骤雨中,倔强不屈地飞翔。
(三)
婉儿离开不久之后,寻过带来一个重要消息——降世营打算安排一架飞舟到昆比山脉一带,为已经在最前线开展工作的侦察队伍补充一些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