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纵容过去，让罂粟胆子愈发大。她仿佛拿准了他不会真正怎样她，又或者是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竟敢暗中插手路明事务。路明将状告到他这里，他思忖良久，同他：“随她去。”</p>
“……少爷？”</p>
他淡淡地：“等攒到火候差不多时候一起摊给她看。”</p>
他等了两个月，一直到罂粟认为可以收网时候，他才黄雀后，不过一个轻巧变动，就让她两个月心血付诸东流。他把她叫到跟前，把她破绽与证据摆出来，避开她眼神，带着一漫不经心地一一数落。他话暗含失望，又有警告，面沉如水，不近人情。等到看见她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时候，才收了口。</p>
他以为她总会把那些乱七八糟心思收起一些，未料她咬唇半晌，静静开口：“您要是还想着让我像以前那样天天呆楚宅内重，天天对着您一个，还不如让我去死。”</p>
这句话猝不及防，就像把尖锐锥子插他心头上，叫他汩汩滴出血来。</p>
他养她这么多年，熬了多少心血里面，只得她这么一句话。</p>
他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等她拂袖而去，管家拎着茶壶进来，沉默一会儿后，温吞劝道：“罂粟姐她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孩子没长大之前，都有批判大人心思。大人哪里不对不好不要做，孩就一定不信邪，偏要试试看。这时候了往往没用，压制还会让她反弹，您不妨等她自己外面撞得头破血流了，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好，是什么坏，自然会自己回来。”</p>
他暂时听进去了这个建议。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理会罂粟。他本以为罂粟会耐不下性子来找他，未料她竟没有主动来见过他一面。他这样不闻不问，罂粟反倒像是放心下来，愈发我行我素，弄出动作愈大。然而到底年轻，经验不足，算计人时候也给人算计进去，一次夜里码头提货，遭人暗算，险险一枪擦着腹而过。</p>
</p>
那一晚他莫名睡得很浅，路明一打电话他便接了起来，知道事情那一刻刹那清醒。</p>
他赶到医院，看她紧闭着眼躺病床上，腰际一大片半干不干血迹。</p>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凉了个透底。</p>
终究还是他先不忍心。每次他想磨一磨她性子，到头来磨下棱角，反倒都是他自己。等罂粟出了院，他便手把手教了她格斗技巧，又教她射击手法，后又将路明一部分职务剥离出来分给她。他瞧着她纹丝不动脸庞，淡淡警告：“做好你自己事，别歪心思，半分别动。”</p>
她表情依然平静，只躬身又应了是。</p>
他觉得她表情平淡里很带着不以为然。而后面发生事也证明，她根本没有把他话听进去。依然会时不时撩拨两下离枝和路明，又因为权力手愈发便利，也就愈发地变本加厉。三五不时他就能从他人嘴里听到有关罂粟告状，不管他提醒几次，她每次都是前脚躬身应是，转眼出了书房就全都忘记。</p>
直到一日他同商逸聚，后者看罂粟端茶过来又安静退下，再看看他脸色，晃了两下茶杯，笑着问道：“我怎么近听你家中不睦？”</p>
“谣传而已。”</p>
“可我从刚才到现这么看，也觉得你跟你养大那个丫头好像确实不大和睦啊？”</p>
他瞥过去一眼，懒得作答。商逸却不愿轻易错过这个话题，又笑着道：“你当初不是跟我，你把这个丫头放你身边，只不过是想找个听话乖巧解闷么？现你要是觉着罂粟长大了不合你心意了，趁早将她嫁出去不就得了，再或者把她派去西南见不着也行啊。总归漂亮伶俐姑娘你们楚家多得很，再找个带身边还不是一样。”</p>
商逸轻描淡写，他手却停了停，半晌简单道：“没那么容易。”</p>
商逸一挑眉，笑着：“什么不容易？我觉得这不挺容易么。”</p>
他觉得商逸这个人真正是乌鸦嘴，每回过来c城都能轻飘飘就撂下一堆祸端。等晚上罂粟过来书房，他看她一眼，才恍然发现从她初来楚宅，竟不知不觉已过去许多年。</p>
曾经她身量尚，又调皮，雄纠纠气昂昂地去爬棵海棠树，却又中途害怕，还要他抱下来。到如今她已经长到他下巴高，脸上婴儿肥早已不见，身体也明显发育，举止间愈发安静，也愈发袅娜，眼波流转间便透出一股令人晃眼容色婉转，秀丽逼人。</p>
她给他端茶，他心不焉地接过去，不妨打翻半盏，倒她手上。所幸茶水温和。这次他没有再给她擦拭手指，将手帕递给她，她抬起头看他一眼，才慢慢接过去，一根根抹干手指。他看了一会儿，慢慢：“罂粟，你以前你不想一直呆内重里，我把你派去d城，那里地方都归你管，你想不想？”</p>
罂粟微微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她眼中找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什么欣喜情绪，只含着惊疑，委屈和怨怼，并且很她眼泪就蓄满出来，向他：“您赶我走吗？”</p>
她这副模样，他便只有心软：“你不想去，那就算了。”</p>
这件事不知怎么会传进商逸耳中，隔了两日，特地打电话来笑问他：“啊呀，我那会儿也就随口，你居然真要把你那宝贝丫头送出a城？你居然也能舍得？”</p>
他回道：“你都是从哪儿听来八卦，没这回事。”</p>
他是提出送她走那一刻确认，他确是清清楚楚地觉到舍不得。</p>
甚至于，不仅仅是舍不得。“占有”这两个字清晰而乍然地出现念头里时，让他自己都有一丝措手不及。</p>
那个晚上之前，他未动过这样念头。</p>
当年他将她带身边，并未想过一眨眼间就会过去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丢开急于批复文件，将做噩梦罂粟抱到膝上哄着睡觉时，心中想着不过四五年后，感情总会淡薄下去。到那时他将参考她意见，给她一个好后路。</p>
而今四五年早已过去，当年这个念头他只想了一瞬，就压下不提。</p>
如今要他将她送出去，他不会愿意；然而若是一意顺着他意思，终后果罂粟不会愿意。</p>
她从很早就得明白，不想呆内重，也不想天天对着他。但他让她去d城，人人又都知晓楚家集中势力a城和西南边境，他这样做，即使不存着别心思，外人和她自己眼中，也差不多相当于变相流放。</p>
骤然失了依靠人比从未有过依靠人落魄，这个道理罂粟自己也懂。</p>
他从未考虑事情考虑得这样耗时良久，谨慎到犹豫。他尝试着回到罂粟还未来楚家时，他终夜与烟酒大麻美人相伴光景。他花了一个月时间，试着融入灯红酒绿软玉温香淫^靡里，终究发现不合适。又想了其他方法种种，大都还未施行就脑海中被消除，剩下两三种，也仅仅是浅尝辄止。并且跟着愈发确认，要他将她送出去，他不会愿意。</p>
他笃定了这个想法后，再计较如何不动声色地将人心收拢回来时，却发现罂粟这段时间里对他愈发疏远。</p>
她很少再他面前撒娇央求，不会再缠着他做一些有趣而出格事。相反，奇怪地变得过分乖巧懂事，并且沉默寡言，总是低垂着眼，偶尔想窥探他脸色时才心抬起眼来，又很就低下去。他面前时也不再张扬肆意，而是渐渐做到适可而止，进退得宜。</p>
她一双眼睛依然黑白分明，他却不知具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很难再揣摩清楚她心思。</p>
她他面前维持了这个面具很久，他始终没能习惯。一次终于问她怎么会突然乖巧懂事，罂粟微抿一下唇，眼皮也不抬地道：“怕您再赶我走啊。”</p>
他：“我什么时候赶你走过？”</p>
她态度还是仿佛很柔顺，却不管他再怎么问，都不再做声。她近来对他都是这个态度，他看她一眼，又问道：“是因为那回提让你去d城事？”</p>
她听了眼睫动了动，却仍是不话，只慢慢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疲态来。他心知肚明她又装傻，指尖她手心里刮了一下，她仍然不醒转，反而变本加厉，搭着眼皮同他轻声道：“您还有别事吗？”</p>
他看她一眼，不答反问：“你困了？”</p>
她很认真地头之后，他朝她伸出手：“过来。”</p>
他能读出她一愣之后，脸上很不情愿意思，却到底还是走过来，褪了鞋子背对着他侧躺美人榻上。他本想叫她翻过身来，想了一下又放弃，只将她缠到脖子上几缕头发抚顺，一手揽住她腰际，轻轻拍着哄她入睡。</p>
她先是装睡，被他不停歇地拍背良久，才终于慢慢睡着。他单手支颐，撑枕头边，看她睡着之后大手大脚，无意识下想要霸占整张美人榻任性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方才被她招惹出不也跟着散去大半，正要去轻捏她鼻尖，却见她眼珠簌簌转动，眉心拧起来，口中开始口齿不清地些什么，是正做梦意思。</p>
他微微俯身，终于听清楚她话：“楚行，我真恨你。”</p>
他顿时怔住。</p>
他一时没有动，疑心是自己听错，却又听她闭着眼喃喃重复了一遍：“楚行，我恨你。”</p>
他像是浑身被定那里，半晌都动弹不得。</p>
窗外正是黄昏时候，世界都仿似柔和。数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时候，他将她从海棠树上抱下来，举动之间，撞落纷纷扬扬一树海棠花。有一朵堪堪落她鼻尖下，淡淡粉白颜色，恰衬着她两团胭脂一样面颊。</p>
这么多年相守过去，他本指望就这样一直到白头。终究却竟不过是她简单三个字，她恨他。如此而已。</p>
——本番外完——ll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