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朝堂翻沸之时,唯有刘子骏远离劫波,既不参与朝堂争斗,也不侍宠自骄,而是整日在天禄阁中继续编校书卷。
此时他已看清朝堂上的真相,知道自己千方百计扶上帝位的天子,已然脱出了自己的掌控和设想。
自己倾尽一切的押注,终究还是错付了。
但是那时不押注于他,自己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他虽已身登高位,就任光禄大夫,但对他自己来说,却似什么变化也没有,仍是天禄阁中一个校书人罢了。
时乖不顺,那便继续蛰伏,唯有书卷和文字,才是真正让他内心平静的归乡。
这一日,他终于将从孔子旧宅壁中挖出的的逸《礼》、《尚书》原本整理清楚,所有错漏皆已刊校完毕,不由得心怀大畅,比自己升官腾达还要开心数倍。
此时官学仍以今文经学为主,虽然在王巨君等儒臣的大力倡导之下,一些太常博士也会教导一些古文经学的经卷,但没人将古文经学当作正统。
为什么?因为今文经学在长时间的官学教授当中,早已形成了繁复的“师法”“家法”,不同先生教授的内容不尽相同,谓之“微言大义、各不相同”。
这就好比杨熙跟着若虚先生学习一门经书,在这门经书之上,是不能再拜别的业师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丹夫子收他为弟子之时那般犹豫。
但不入官学,就代表一门学问得不到官方的承认。刘子骏费了这许多功夫校刊古文经,如何甘于让这般文章埋没在手里?
如果连这些费尽辛苦校刊来的古文经都不能推行,又何谈逐步重振百家旧识,完成与百家盟的约定?
于是,刘子骏便将校刊一新的逸《礼》、古文《尚书》以及《左传》,一并献予天子,上疏奏请天子将这几部经书纳入官学,如今文五经一般在太学讲授!
别的臣子正在争权夺利,盘算怎么才能得天子器重,他却只是一心要推行古文经书入官学,实在是个异数。就连若虚先生和杨熙也感到有些惊讶。
不论刘子骏做过什么阴私事,说到底,他仍不失是一位儒臣。单说推行新历和古文经之事,便已足堪敬佩。
“刘子骏…他也在这朝堂上呆不下去了。”若虚先生听闻消息之后,思索良久,才下了这样一个判语。
“呆不下去?什么意思?”杨熙不解。
“你很快就知道了。”若虚先生说完,便又与计无双下起棋来。
刘子骏这奏疏一上,天子又是生气又是头疼。
他生气的是刘子骏整日醉心这些学问研究,却不在朝堂之上帮助自己,已是与他渐行渐远。头疼的是让古文经学进太学,势必引起那些博士、大儒们的反对,便是天子之尊,也不好武断而为。
当年他为定陶王时,也曾研究学问经卷,但做了天子,考虑利弊便已不再是这两种学问的高下,而是这两边所代表的势力,支持哪一边才是更好的选择。
不消说,今文经学一派人多势众,古文经学却是势单力薄。王巨君也支持今文经学,但如今他已回乡养老,没了他的影响力,只靠刘子骏、王嘉等人,如何比得过整个太学的博士?
但是毕竟刘子骏也是帮了他登上帝位的功臣,天子不好直接驳他的奏疏,而是将此事交予朝会庭议,让刘子骏自去与博士们辩论。
只要辩得赢,那自然便可将古文经加入太学的课程,从此名正言顺教授子弟。
但是想想也知道,仅凭刘子骏一人,怎能辩得过百十名博士?天子此举,只是盼着刘子骏能够知难而退,莫要再生事端。
刘子骏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曾在太学与众博士激辩古今经文异同。那时他年少气盛,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对那些食古不化的博士,最终还是自说自话,不了了之。
而且因为他锋芒太露,导致后来先帝要迁他为侍中,竟遭朝臣一致反对,逼得天子收回成命,将他派到天禄阁中校书,一校就是十六年。
而今难道又是旧事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