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虚先生轻笑一声,悠然道:“百家盟已经是成为鬼窟的所在,想从鬼再变成人,岂是那般容易?”
计无双听了此言,心中大怒,不由得手上用力,竟将那陶石骰子捏作粉碎。
但是想想自己这兵书一脉,已经式微至几乎不能延续,若虚先生一言如谶,说得如何不是事实?念及此处,不由得手上一松,几块骰子碎片叮叮当当落在棋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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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与丹家即将结为秦晋的消息逐渐传出,果然如若虚先生所料,董恭便如哑了一般,什么话也没说,那赵玄本来心中有气,却遇上了另一桩为难之事,自身都要难保,登时再也顾不上与丹夫子计较。
原来傅太后得了至尊称号,志得意满,又想起两年来费尽心机,受尽闲气,都是朝上这一干臣子作梗所致。此时王莽、孔光、师丹之流已被罢黜,令她稍平心中之气,但这傅喜乃是她的堂弟,理应为她尽力,但竟和这些朝臣通同一气,阻拦天子给自己封号,实在让她咽不下这口气去。
虽然傅喜也被免官在家,但是傅太后想到他的高武侯爵位,也是赖由亲缘关系所得,不将这个堂弟的爵位一并除了,免为庶人,绝出不得心中这口怨气!
可叹世人都道王太皇太后拥权自重,赵太后蛊惑君王,却没想到这傅太后才真是醋队里的将军,善妒记仇的元帅。
傅太后既然起意,便将孔乡侯傅宴招至永信宫中,道:“你族兄傅喜到处传说你奢侈骄傲,可怎生是好?”
傅宴怒道:“他自己沽名钓誉,假装清高,却在背后嚼我的舌根!”
傅太后见傅宴如此容易挑拨,不由得心中暗喜,道:“傅喜身为族中耋老,却不爱惜族人,反与那班老臣一起,故作清高之态,我对他也有些不喜。怎生寻个法子,将他除爵为民,才堪教训。”
傅宴眼珠一转,忽道:“丞相朱博乃是我的至交,他弹劾孔光、傅喜,使他们坐罪免官。如今帝太太后欲要傅喜除爵,说不得还是要着落在朱博身上。”
傅太后心中明镜也似,却佯装不肯说破,只道:“你便宜行事罢。”
傅宴得了永信宫密诏,当夜便招来朱博,与他说了永信宫的意图。朱博初为宰相,本不愿锋芒太露,但他的官位都是傅宴举荐、永信撑腰得来,却由不得他不应命。
于是他找来赵玄,约他一同上疏参劾傅喜,赵玄无法,只得与他一起上疏,尽白傅喜之非不提。
不过,天子虽然用人唯亲,却不是个傻瓜。他知道祖母与傅喜积怨甚深,此刻见了二人同时上疏攻讦傅喜,心中怎能不疑?
他知道朱博机警多谋,便将他暂时撇开一边,却令廷尉将赵玄索来,严加审问。
赵玄是个小人,没有什么坚持,此刻受到廷尉府盘诘,顿时屁滚尿流,什么都招了。
天子听闻大怒。他能够为了祖母的尊号撤换旧臣,但怎能容忍他人以此为借口,随意攻诘朝臣?
说到底,他当然明白傅喜等人一心为国的操守,也知道这些宵小把持朝堂的目的。
天子在宫中苦思一夜,想起自己初即位之时的雄心壮志尚还未酬,却为了亲族利益,用了这么多庸碌之人,做了这么多违心之事,心中不觉大有悔意。
天明之时,董贤拜见,见天子容色憔悴,精神委顿,不由得又惊又急,赶忙探问天子情况。
天子唉声叹气,将所思所想与他说了,董贤苦笑道:“天子为天下尊,何必因这些小事掣肘?白白累坏了身子。依臣所见,天子便圣心独断,又能如何?”
天子被董贤一言点醒,不由得大喜道:“圣卿此言教我,甚善!”
于是天子毅然便将赵玄下狱。本来沟通内宫,陷害大臣乃是死罪,念他招供,天子特许将其死罪减三等办,好歹留了他一条性命。
朱博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被廷尉索拿时他本想找傅宴庇护,但却听说傅宴也被天子惩戒,削掉四分之一的爵俸和封地,才知天子已经动了真怒。
他知大势已去,只得在家自经而死。
继孝成皇帝时的丞相翟方进后,朱博成了第二个自杀的宰相。
傅太后没料到自己这个天子孙儿竟有如此手段,一时间也不敢再动手脚。
天子见那朝上如今全是佞臣,实不成话,终于拜光禄勋平当为相,以王嘉为御史大夫。
这平当在先帝时曾与外家淳于长相抗,王嘉则是当年天子尚为太子之时,先帝在太学考教定陶、中山二王时的开廷讲演之人,定陶能为天子,可以说全赖那次讲演对答之功。
天子用这二人,已是起了与外家抗衡之意。满朝外戚无不惊肃,其他臣子却心中暗暗欢喜,都道天子或已醒觉,开始平衡朝堂势力。
但是平衡朝堂谈何容易,却不知先帝都没做到之事,如今天子却能做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