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今日心血来潮,来这吕节家中探访,竟然意外寻到了那刘宗正女儿的线索,真是意外之喜。那吕节则是不放心媳妇安危,生怕她出去传说,引起凶手注意,导致引祸上身,连连嘱咐了多遍,这才略略安心。
那昌陵邑便在霸陵的临县,两人计议已定,明日便一同去那昌陵廖家,探寻一下那桩线索。
当下杨熙返回京兆府中,饱睡一夜。第二日一早,那吕节便已套好车马,前来迎接杨熙出发。
虽是邻县,乘车前往也需半日时间。此时天气炎热,两人走了一程,只见日上高天,照耀大地,不一会儿便令二人汗透重衣。杨熙叫停车马道:“歇一歇,等日头下了再走。”
吕节依言将车停在道旁一棵大栎树下,二人在树荫下面纳凉。杨熙极目远望,只见两道大水浩浩汤汤,在前方不远处汇聚为一,正是那渭水、灞河。再往远处看去,一道山陵起伏高耸,正是那骊山如一道龙脊破开地面,远远而去。
杨熙看着那道山脉,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泛起,他跟着先生,所学驳杂,略懂一些地理堪舆之法,此刻看到这道山梁,如同看见一匹在地下扭动翻腾的巨龙,气象万千。他不由得叹道:“怪不得当年秦始皇帝要在骊山之下修建阿房宫,这山梁下饮江水,上通苍天,正应那帝王龙兴之兆!”
吕节笑道:“这里风水虽好,也看能不能覆压得住。当年那始皇帝一统六合,何等威风,最终不还是无寿无福,二世而亡?那阿房宫建在这龙脉之上又能如何,不也被人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杨熙叹道:“是啊,想那先皇在此修建昌陵,必也是看上了此处的龙脉风水,但三年修陵,五年不成,直到宾天,也未能住进这龙穴之中,可见冥冥之中,必有天意。”他亲历孝成皇帝身死那一夜的惊险恐怖,此时想起,不由得暗暗庆幸那日终究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不然整个帝国都要因之倾覆。
吕节眯起眼睛看那火红烈日,道:“对我们老百姓来说,天子的旨意便是天意了。先皇下诏在这霸陵县西修建昌陵之时,我年纪还小,不然也要被征发为夫,去山上抗那夯土。我妻廖氏,家中本是霸陵大族,在置昌陵邑之时被县中选上,被逼居家迁往昌陵。一个家族,背井离乡,纵有再多土地产业也败得光了,到了昌陵郡中,自然元气大伤,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将养过来。所以直到今天,我家那口子说起修建昌陵一事,都要破口大骂的。”
“不过,”吕节嘿嘿一笑,“若不是廖家败落至此,我那老泰山,又怎么舍得将他的宝贝女儿许给我这个小吏?”
杨熙听了吕节说完,才知道中间还有这段故事。
长安周围五陵之地,皆是膏腴肥美、藏风聚水的好去处,历代汉皇修建陵墓,巨家大族依陵而居,各处陵邑真是治安良好、百姓乐业,繁荣程度不下于长安都城。所以三辅地区便有“宁居五陵原,不看长安花”的说法,意思便是在陵邑居住,比在长安城里还要舒服。
但是唯独有一个例外,便是这昌陵邑。当年孝成皇帝主持修建昌陵,最后又半途而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说,这陵墓修到一半停止不修,陵邑县城也修了一半,多撂荒弃置,那为了建设陵邑而迁来的百姓却没法再迁走了。迁到昌陵的大族要么元气大伤休养生息,要么水土不服直接覆灭,还有些人想要借机炒卖昌陵郡田产,没想到这陵墓废弃,主持修陵的皇帝也驾鹤而去,葬在了最初修建的延陵,这昌陵邑便成了不上不下的烂尾工程,县置也是百废不兴,凭你有再多田产,也是无人购买,不知让多少富户一夜成了穷光蛋。迁居来此者皆是苦不堪言,但又无力再行迁走,只得在此勉强居住。
从修建昌陵邑这一件事上,便能看出先皇的荒唐不羁,无怪乎他在位之时,天下对他已是颇有怨怼之心。
杨熙沉默一会,忽然问道:“那修了一半的昌陵怎么样了?”
吕节苦笑一下,道:“还能怎么样?先皇动过的地面,虽然只是起了数丈高的土封,谁还敢将它推倒再种地不成?而且先皇选的龙穴在此,虽然最后也没真正住进去吧,后面哪个皇帝也不会再选这里了。那修到一半的昌陵,只能放在那里无人理会,这七八年一转眼就过去,草都长得好几尺高了。”
杨熙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息,看来这君王若是随心所欲,不体恤民生疾苦,竟能酿成如此大的祸患。
眼看日头偏斜,原上清风发生,不似方才一般炎热。二人吃了干粮饮水,便又登车前行。
过了渭水之后,果然见那山岭之前,一座土台高高耸起,黑沉沉地遮蔽了远处老大一片地面,仔细看时,只见土台周边星星点点散落着无数窝棚破屋,就像嵌在山间的难看伤疤。
杨熙与吕节游历各县之时,还真没走过这条道路,是以杨熙看见这光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昌陵封土周围,还有人居住么?”
吕节手指着那些窝棚道:“那都是当年征发来修建帝陵的民夫,后来帝陵废弃,这些苦民无处可去,便只能在陵旁搭窝住下,苦挨光阴。据说那边住的都是刁民,多有作奸犯科、偷盗摸抢之辈,纵是县君也无力管束,只得由他们自生自灭,寻常正经人家都不会往那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