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有一个皂隶来找杨熙,带他走到衙后廊房,一位年近四十的主薄功曹在堂内相候。
这位主薄名叫侯申,长得也瘦瘦小小,像只猴儿,双眼之内却闪过狡黠的光芒。
通过姓名之后,那侯申哈哈一笑,道:“杨功曹初来乍到,便与那吴别驾吵了一架么?”
杨熙苦笑道:“延嗣哪有那个本事,敢跟上司吵架?这府里的风言风语传得也太快了吧。”
侯主薄笑道:“没事没事,吴别驾出身相府,也是初到这京兆府时间不久,还有些水土不服,对谁都是这般态度。”
与这主薄谈笑几句,杨熙才知道这吴原也是个倒霉之人,本来他跟着翟相,有大好的前程,不想去年相府惊变,翟相莫名其妙一命呜呼,他的前程也没了着落。天子即位之后,迟迟不选定新的丞相人选,这相府之中的从事、主薄、令丞等等属官群龙无首,只能各显其能,寻找出路。
这吴原家中并非大族,朝中也无甚臂助,托庇了好几层亲友,才与那京兆尹薛严攀上一点关系,托庇在他的门下,做了个京兆府别驾。但他原为相府官员,此刻硬插到这京兆府中,挡了同僚的晋升之路,所以这满府的主薄、功曹、祭酒、掾属,对他皆有不少意见。此时见到来了个钦点的杨功曹,也是刚到任便与吴原生出龌龊,不由得都是大生知己之感,将这事儿四处传说。
听他这一解释,杨熙倒觉得这吴原有些可怜,宦途莫名其妙地折在半道不说,在这官署之中还被众人排挤,见自己来上任,心中都是疑神疑鬼,真是可笑可悲。
于是他也不再管这吴原的闲事,就在侯主薄处登记了姓名,领了腰牌印信,问明办公之所,便信步向后院走去。
这京兆府里甚是宽敞,路径倒不复杂,一跨进后院,便有两个员吏走上前来,叉手向他问好,看来是已经提前听说他要到来。
他跟着两人走入后院,只见后院分为数间小房,每间房内陈设不一,有的空空如也,有的便像一间卧房,有的里面堆满书卷,像个书房,又像库房,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的房内无人,有的房内却有人坐在案前写写画画,看见杨熙前来,皆是抬头微笑致意。
又走了几步,一个员吏停了下来,指着一间空荡荡的小屋道:“杨功曹,这便是你的房间了。无论办理公事还是要在此居住,全凭功曹处断。若是有甚需要,便让从史前去采买。”
在这京兆府中,不是每一位功曹、从事都有房间可以歇脚,有些人便要在那厅上办公,有些人常年在外公干,有的人则是轮班应卯,这杨熙是京里派下来的官员,这才单独给他安排了一间房舍,也算是额外优待了。
杨熙见屋内什么家什都无,不由得皱了眉头,正待询问,突然看见院外一个瘦高文士急急奔来,在他面前一揖到地,口称:“在下五官从史吕节,拜见功曹大人。”
所谓从史,便是诸位功曹的副手,看来这吕节,便是杨熙的副手了。这五官曹掾不常设,时有时无,若没有正曹之时,这个副手理应暂代功曹值司。杨熙见他不在衙中,显然是得了自己上任的消息才匆匆赶来,顿时心中有些不喜。
但他初来乍到,凡事还要“中庸”处之,便压下心中不快,与他见过了礼。
这吕节身为从史,从入院以来,便一直在察言观色,揣摩新上司的脾性。他见杨熙与他见礼之后,便只看着这空屋子若有所思,便试探道:“功曹可是要置办些什么东西?若有所需,只管告诉小人便是。”
杨熙道:“是要置办一些案几桌台,并笔墨竹卷之类,也好办理公事。如此便有劳吕从史了。”
那吕节见他没有什么架子,胆子不由得又大了几分,建议道:“功曹的值司,还要禀过京兆尹薛大人,才能最终确定下来。不过如功曹这般京中下来的官员,应该不会安排您什么苦活累活。您若是觉得这小室气闷,也不必拘在府中,可以在左近寻个小院,既能办公,又可安歇,若有相召,再赶来府中也是可以的。”
“哦?”杨熙脸上似笑非笑,“那么吕从史方才便是在左近的小院里么?”
那吕节脸上一红,道:“不怕功曹笑话,小人确实有一处院子。若大人不嫌弃,可搬到那处居住。”
杨熙知道,这霸陵县中地皮虽然不比长安城里寸土寸金,但地处三辅中央,京兆府的所在地,在这县城中心买个院子,也并非易事。他不经意地问道:“吕从史有多少俸禄?”
吕节一愣,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道:“小人微末官职,只是比百石俸禄,月谷十又五斛。”
杨熙笑道:“吕从史月入六贯足钱,这霸陵县里,一个小院至少也是二十万钱,买下这个小院需要你不吃不喝存钱三年,我怎能随便占去?”
这吕节一听此话,全身冷汗涔涔流下。靠着俸禄,他哪里买得起这府衙旁边的小院?还不是从那乡间大族、百姓处讨来的油水?这少年功曹软绵绵几句话说出,不仅婉拒了他的讨好巴结,更是对他旁敲侧击,警告于他,他久在衙门,怎会听不出来?
想到这里,吕节顿时收了对这功曹的轻视之心,知道他不是为了求财而做官,再也不敢对他随意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