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在京兆府内一直挨到午后,那京兆尹薛严大人才从朝中归来。
这薛大人公事繁忙,自然没空与杨熙一个小小功曹啰嗦太多,只是看在他是天子拔擢,才召他见了一面,勉励了几句,便回头向身边的吴原问道:“吴别驾,你说该给杨功曹定个什么职司好啊?”
这吴原略一思索,笑道:“最近贼捕曹许庆安身子不适,告病在家。杨功曹初到京兆尹,不如便让他暂代贼捕一职,也好熟悉县乡地面。”
这所谓贼捕曹,便是负责京兆尹辖区治安、抓捕盗贼的功曹,手中权力很大,可以调动各县乡勇,当然事务也比别的功曹要多出不少。杨熙初来乍到,吴原便推荐他负责贼捕职司,薛严一时有些犹豫,问道:“贼捕一职较为劳累,还要担不少干系,杨功曹可能胜任?”
杨熙对这一职司略有了解,但他不想在吴原面前露出畏惧之色,便拱手朗声道:“但凭薛公驱驰。”
薛严见他没有异议,顿时大喜,便发下令箭,让这杨熙暂领贼曹一职。
拜别薛严,杨熙回到衙署后院,正好看见几个皂隶往来奔忙,将那桌椅家什往他那个房间里搬入,吕节在旁指挥,霎时间便将原本空闲的小屋整治得井井有条。他心下诧异,不料这吕从史看似懒散贪财,干起事来竟是一把好手。
他走上前去,与那吕节说了自己的职司,那吕节脸色一变,苦笑几声道:“功曹,您这是给人坑啦!”
杨熙奇道:“这里面有什么说头?”
吕节四下一看,拉着杨熙走入屋内,扑地把门关上,两边坐下,才对他说道:“这贼捕曹职司干系重大,只有苦劳,难有功劳,不仅地面上出了什么盗贼事件,都需要功曹去过问,积年累月的疑难旧案也需要您去破解。那许庆安就是因为手里有几桩案子破不了,才称病在家的,您顶了这个职司,不是给他背锅的么?”
杨熙这才知道,那吴原给自己定了这个职司,原来是打了这样的算盘。他见这吕节对府内诸事如此清楚,便又继续问道:“那依你看,这个贼捕曹是没法做了?”
吕节眼珠一转,笑道:“做得,怎么做不得?做官嘛,想要做得清楚明白没那么容易,若要糊里糊涂,得过且过,却也没什么难的。”
杨熙见他一副油滑腔调,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问道:“这贼捕曹职司如此重要,又要怎样糊里糊涂,得过且过?”
吕节看这新手功曹有求于他,顿时大感得意,道:“功曹有所不知,这京兆府中,各项职司都很重要,但缺了谁,都能过得,这是为何?”
杨熙略一思索,道:“缺了功曹,还有从史,可代行职司?”
吕节一拍大腿,笑道:“功曹果然是有学问的人,一说便中。您未上任之时,我在这里,也能暂代功曹职司,就算没了从史,还有卒吏,没了京兆府,还有县官,县官之下又有乡、亭,只要乡间三老、啬夫、游击等人仍在,那治安、税赋、农稼、宗族等事,便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杨熙从前也知道地方制度,却只是如雾里看花,今日经这地方小吏娓娓道来,顿时感觉茅塞顿开,心中暗暗惊叹这多年以来形成的制度,果然是上下有序,稳而不乱。
那吕节继续说道:“所以功曹若是不想惹事上身,便每日走到各县中去,名为体察民情,巡视乡里,实则找那地方豪强,吃他喝他,岂不逍遥自在?”
杨熙目瞪口呆道:“这不就是“为官不为”吗?兼又骚扰乡里,鱼肉百姓,这样做官,走出门去,岂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吕节嘿嘿一笑,道:“功曹且慢动怒,小人知道您想做个好官,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徐徐图之。您顶了贼捕曹的职司,巡视地面乃是应有之义,不这样,怎么能发现作奸犯科之事?如果有盗贼作乱,您得调动乡勇剿灭吧?这就需要与那些乡间豪族搞好关系。您身为京兆府的功曹,去乡里巡视,那些大族想巴结您还来不及呢,怎么能算鱼肉百姓?”
杨熙让他说得哭笑不得,心中竟隐隐也觉得需要去乡间巡视一番了。
那吕节见杨熙似乎听从了他的意见,心中顿生知己之感,觉得这个年轻功曹倒也没有那么难相处,便又说道:“这些事情都还好说,功曹便记着一件事,便是那些疑难旧案,能搁置便搁置,千万莫要主动查探。若是查而不明,难免顶上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