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一切的柳清雪,看着挤在陵园外想要吊唁的黑压压的人群,只觉得从内心深处传来一阵深深的疲惫感,她的泪已经流尽,与这些满眼同情的人也无话可说,于是旁若无人地走开,漫步这个她已经离开许久的地方。
柳家大院在战乱中保存得相对完整,大部分建筑都还完好无损,只有北部的几栋厢房。柳清雪才走了一年,却如同离开了许久,到处都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她走得漫无目的,随意抬眼时,看到的是“垂柳居”三个古朴的大字,牌匾上沿还堆着雪。
又回到了这里。垂柳居是柳家家主的住所,自己便是在这里度过了整个不算愉快的童年。柳清雪搬离这里许久了,久到她自己都记不清。
有种莫名的冲动促使她缓缓推门走了进去。回想起来,当初也是在这里,柳清雪无力地看着母亲死在自己手里,那个瞬间,她心里恨透了那个男人,却又无比渴望他披荆斩棘地出现在房门前。却不曾想,不过一年之后,再见那个男人,还未来得及说两句话,就已是永别。所有的情绪,或念或怨,都落在了空处,得不到表达,也听不到回答。
柳清雪原本以为自己泪早已流尽了,此刻眼睛却又有些微的湿润。
“你也来了。”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垂柳居内响起,这个时候,这个原本是家主办公之所的地方居然还有人。柳清雪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点燃着一盆炭火。她别回头去用手在眼角抹了抹,才转过头来。
屏风后面,封剑北坐在一张长桌旁。柳清雪记起,小时候,一家人便是围在这张桌前一起用膳。此刻却是封剑北在这里,低垂着头如同在酣睡,柳清雪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封剑北又问道:“后悔么?”
柳清雪拉开封剑北对面的座椅,坐了下去,轻轻说道:“事到如今,昔日的对错又哪里说得清楚。”
封剑北嗯了一声。
“封前辈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封剑北说。
“等谁?”
“柳衡的口信没有传达给你么?那你为何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我一路闲逛,路过便想进来看看。”柳清雪轻轻说道,“这么说来,堂叔应该也料到我会回来此处了。”
两人又沉默下去。融雪苑内只剩下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
直到又有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和脚步声打破宁静。封剑北和柳清雪同时抬头望去,走进来的是柳滨远和萧滢儿二人。
走进门来的柳滨远同样是满脸疲惫,脸色苍白,看见早已在内的二人也不多话,在柳清雪身边拉开凳子坐下。看着一向潇洒自如的弟弟如此模样,柳清雪看得有些心疼,但此刻她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外抚慰别人。
“你把丫头也带来了。”封剑北说道。
柳滨远坐到凳子上时,就如同一滩烂泥般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笑道:“是啊。”
萧滢儿一反常态地乖巧,在柳清雪的另一边坐下。
“你不该跟来的。”柳清雪毫不避讳另外两人,对萧滢儿说道,“这里一会儿会很无聊的,那小子那么黏你么?这都要将你带来。”既然是柳衡召集,又还有封剑北这种老一辈存在,柳清雪已料到这场会议的主题,以萧滢儿的个性,自然耐不住。
柳滨远苍白的脸上微红,只是瞪了瞪柳清雪,也没出声辩解。
“我知道。”出乎柳清雪意料的,萧滢儿眨眼笑道,“我自己要来的。这些天姐姐和滨远小子都……都受苦了,所以我想看看,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
柳清雪看着萧滢儿认真的神情,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她意料,不过感动之余,她还是扭过头去扶额,喃喃道:“滨远小子……这称呼真是……独特啊……”
“丫头我问你,”一直沉默不语的封剑北突然开口问道,“我这徒弟,在私下里哭过么?”
“喂!”柳滨远一拍桌子,不忿地瞪着封剑北,只是没人去理他,连柳清雪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滢儿。
“哭的。”萧滢儿不假思索地认真回答,“来朔方城的路上,我就撞上几次呢,哭得稀里哗啦的。”
封剑北满意地再次垂下头去,柳清雪则回头望了柳滨远一眼,对上柳滨远涨的通红的脸,嘴角微微上扬。
“姐姐不是也偷偷摸过眼泪,我看见过的!”柳滨远努力地想拉柳清雪下水。
“对。”柳清雪认真地点头,简单一个字就把柳滨远怼得哑口无言。
“哭就对了。有眼泪可流才说明你们是正常人。”封剑北说道。
柳清雪抱剑端坐着,柳滨远则瞪了萧滢儿一眼,萧滢儿于是笑着捂住嘴巴。垂柳居内的众人再次沉默下来,但沉闷阴沉的氛围相比之前明显缓和了许多。
再次有人推门而入。柳衡扶着一个垂朽老者背靠风雪走进屋内。若非柳清雪等人早就知晓,定然不会想到,在柳衡身边这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柳轩,居然和壮如牛虎的柳衡是同龄人。
柳衡在长桌前环视一圈,看到萧滢儿的时候他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移开视线,然后站到桌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么,除了分布在朔州全境的柳家其他干部正在往这里赶来,如今朔方城内,能决定柳家未来的人,都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