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峰之上,陆玄绰佝偻着背,似乎已没有力气挺直身板,他的脸上也已无血色,断臂处已没有渗血,可能是已经没血可流。他的左手握着断掉的索桥铁链,其另一端,便是南峰山门。
巨大的风暴散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谁也没有想到,陆玄绰如此拼尽全力、几乎是耗费生命力所铸就的能量风暴,仅仅被他用来斩断索桥,随后就像烟火一样被驱散。
罗剑声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终于明白了陆玄绰的目的。他怒不可遏,竟然最终还是让那两个人逃了去,而唯一的追赶的通道,也被陆玄绰斩断。
“将索桥交与我,我便饶你一命。”罗剑声压抑着心头的怒气。
陆玄绰看也不看他,仰天大笑道:“师兄!这天人合一之道,可如你所愿?”
“陆玄绰!”怒不可遏的罗剑声举剑指向陆玄绰,却又担心将他和索桥一柄推入山涧之中,因而一时踯躅不前。
除了被萧祺重伤的光头长老,其余十二位长老悉数到齐,大家一字排开,铸成悬崖边的一道人墙,阻断了陆玄绰的所有出路。
可陆玄绰仿佛没有看见,缓缓坐在了地上,嘴角还挂着笑意。
“饶我一命?哈哈,大可不必,我要化作这山风,永生永世都陪着你们呐!”他一边哈哈笑着,一边躺了下去。罗剑声不辨虚实,提着剑向前走了几步。
陆玄绰仍无其他动作,只是他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终于微不可闻,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握在他手里的索桥失去了拉力,被山涧之下的部分拉扯着,一溜烟的缩走,终于跌入浓郁的雾气之中。
罗剑声暗叫不好,扑了上去要抢下那段索桥,然而靠近陆玄绰之后,他竟呆滞在了原地。
那个男人的瞳孔已然涣散,可罗剑声分明又听见了他的笑声,难听却悠扬。他如碰见恶鬼一般毛骨悚然,猛然抬头,眼前只有山风吹卷着山雾变换着形状。
是风声么?罗剑声捂住自己额头,有些疲惫地想。
是没死绝么?这个念头让罗剑声再次举起剑,向陆玄绰刺去,带着愤意与茫然。
有个身影挡在了陆玄绰的尸身前。罗剑声冷哼一声,说道:“大师尊,今日陆玄绰叛逆师门,任由外人在此闹得天翻地覆,与他走得极近的大师尊是否无辜还得另说,难道还要袒护这个罪人么?”
关百河摇头道:“陆玄绰所为大逆不道,老夫无意为他开脱。既然那小子与老夫有关,那么老夫便亲自去将那两人追回来!”
闻言,罗剑声阴沉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但关百河接着说道:“但在此之前,麻烦掌门收起手里的剑,霞隐门数百年来唯一悟透天人合一道的人,不该在毙命后受辱!”
“天人合一道?”罗剑声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印象里不曾听闻。他刚想追问,只见关百河附身抱起了陆玄绰的尸身,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抛入了山涧之中!只一瞬间,陆玄绰就被山雾所吞没。
诸位长老面面相觑,罗剑声也愣了片刻,才冷笑道:“不愧是亲师兄啊,够狠!这一下,可是尸骨无存。”
“掌门满意了么?”关百河拍了拍手掸去灰尘。
罗剑声不置可否,关百河索性不去理他,转身往回走去。
“如你所愿。”关百河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声音刚一出口,就消散在风里。
……
北境朔州,朔方城。不久前在这里大肆破坏的蛮猿大多已经退却,一入北荒原便再难追寻踪迹,唯有少数落单的,也被人们一一剿杀。
曾经作为朔州最大城市的朔方城,因战乱而透露出一股萧索的意味。半个城区都在蛮猿横冲直撞下被破坏,重建是如今朔方城居民们的主要生活。
在抵抗蛮猿的战争中身先士卒又身受重伤的柳家家主,刚醒转不久,似乎探查到了蛮猿南下一事的相关隐情,便匆匆忙忙赶赴了北望城。
以柳岳雷为首的柳家的所作所为可谓在朔方城收获了大量民心和声望,尽管人们在废墟里劳作不停,但柳家大院里仍然门庭若市,朔方城乃至整个朔州的年轻人们以加入柳家麾下为荣。若说之前的柳家在人们眼中不过是一个地方乡绅一般的存在,其崛起归因于打出来的名气和庞大的财力,那么现在,柳家在人们心中的地位正逐渐向“领主”这一身份缓缓靠拢。
因而损失惨重的柳家子弟得以迅速补充新鲜血液,柳家上下每日都是痛并快乐着,忙得不可开交,虽群龙无首显得有些杂乱,但毕竟势力深厚,几日下来就慢慢步入正轨。柳衡如今是柳家内最头疼的人,带兵打仗、教授剑法是他强项,要让他管事可就头疼了,最关键的是,因为他的另一个身份,他不能堂而皇之地坐上柳家代理家长的位置,而另一位能担此任的柳光雷仍远在云州,无奈之下,他只得将这个位置安给柳岳雷的另一位族弟柳轩。柳轩为人和善,很好说话,唯一的问题是体弱多病,常年卧床,管事是完全指望不上的。因此最终所有的事情还是落在了幕后的柳衡身上。
因此当他听闻朔方城外有队伍亮着柳家的熊头旗靠近时顿时喜出望外。他抛下手头的事带着队伍迎了出来,在朔方城城门前迎接着柳岳雷的归来。
但等到熙熙攘攘的人头走进视野里,柳衡才看清这支队伍的最前方开路的,居然是一口黑棺!
柳清雪和柳滨远一前一后,扶棺而行。因为一路匆忙,没有准备白幡和孝衣,但这确实是一支送葬的队伍!柳衡心里顿时沉了下去。
他注意到早就离家的柳清雪和柳滨远都在队伍里,甚至还有封剑北这种老家伙,唯独不见柳岳雷。柳衡已然明白了大概,但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扭头示意属下们大开城门方便队伍通行,而后静默侧立。等到黑棺从他眼前经过时,他霎时跪下,仍一言不发,路过的柳清雪等人也仿佛没有看见他,径直走过。但柳衡壮硕的身躯,正不为人察觉的微微颤抖着。
不过半日之后,飘扬在城头的熊头旗降下一半高度,白幡从城墙上高高挂下,也遍布在大街小巷,宅院大门前、商铺招牌上,满城白色仿佛与雪融为一体。原本充满复苏的活力的朔方城,再次陷入低沉之中。
柳家并非诸侯,无权要求全城服丧。但人们无言地用行动表明着柳岳雷在他们心中的份量。
柳岳雷死在北望城,扶棺远行至朔方城便算出殡了,柳清雪和柳滨远无意再办多隆重的仪式,一切从简,除了队伍从城内穿行而过,所有行人居民得以驻足行注目礼外,柳家家主便移入柳家的陵园入葬,再不见于人们的视野里。叱咤北境数十年的柳岳雷终以这种方式,与人们见了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