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了街道的嘈杂，院墙内的金桂在角落投下夏日中的一片凉爽。树枝上挂着祈福风铃，随着风叮铃作响，和树叶的飒飒声一道，让这天地充满宁静。
风停止的时候，女人的吼叫声响起，随后是木刀相互碰撞的啪啪声。
坐在树下的拉克西斯托着下巴，看着格洛瑞亚和着上半身的男孩儿练习剑术。她安静的样子，有时候会让人搞不清楚是否真的在看着挥汗如雨的两人，还是发着呆，享受树荫的凉爽。
“不错，再来。”
格洛瑞亚的脸上洋溢的笑容，在别人眼里一定跟年长者的慈祥和教导者赞赏挂不上钩，那只是，单纯的对猎物的兴趣。
最开始还只是剑与剑的碰撞，到后来，沉重快速的高踢腿，近距离对腹部的狠辣膝撞，乃至缠斗到最后，格洛瑞亚用十字固对手压得动弹不得。
“不要太欺负希铎比较好哦。”
拉克西斯站起身，拍拍褶皱的裙子，离开树荫走向在地上折腾的两人，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
“只要希铎求饶，我就松开。”
格洛瑞亚仍用尽全力保持十字固，只是打到现在，力气终究所剩无几，不过对手也是一样。
希铎因为阳光眯成缝的眼睛，因为一片阴影而稍稍睁开。
拉克西斯弯着腰，撑着膝盖，盯着满身瘀伤的希铎。嘴角、手臂、腹部、看不到的腿部肌肉上想必也全是如此。那些伤全是格洛瑞亚用各种非剑术招数造成的。
如果要反击，希铎的剑能在踢腿、膝撞、肘击之前就将格洛瑞亚一招击倒。
如果要闪避，习惯了格洛瑞亚攻击速度和节奏的希铎，能随心所欲的在某一招攻击短暂遮挡格洛瑞亚视线之后，悄无声息的绕到她的身后。
只是……
希铎忘不了十四岁那年某场比试之后，因为希铎几乎闪避了格洛瑞亚的所有攻击，因此遭到了不同于上的攻击，那是称之为撒娇，撒泼的女人的招数。那种精神压力比全身痉挛更让人难受，说不定，那种状态的希铎已经是全身痉挛，只是呆愣愣看着格洛瑞亚从未曾表现出来过的，女人的那一面。
所以，那之后希铎再不敢闪避格洛瑞亚的攻击，但要让养大自己的母亲，或者说格洛瑞亚一直坚持让希铎称呼的——姐姐，希铎宁愿自己全身伤痕。
结果就是现在躺倒在地上的自己。
希铎放松了肩膀的力量，举起未被固定的左手投降，好让格洛瑞亚看到。
十字固松开了，拉克西亚拉起全身瘫软的格洛瑞亚，将她的手臂绕过自己的后颈。
“哼哼，希铎，想赢我还早一万年呢。”
看着一如往昔，格洛瑞亚筋疲力尽却元气满满的笑容，希铎和拉克西斯一样不爱做表情的脸上，也不由的露出淡淡微笑。
除了那白色的头发，希铎和格蕾恩真的好像，如果她还活着，想必她的眼睛，也会变成希铎这样漂亮的绿色吧。
格洛瑞亚在心底想着。
“还有力气站起来吗？我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嗯。”
希铎也曾叫过拉克西亚妈妈，不过那平静的脸上，年幼的希铎从眼神中感受到了魔神的杀气。战战兢兢的希铎口齿不清的改口叫姐姐，天使的光辉又沐浴到了他身上。
所以现在称呼两个人的时候，都十分犹豫。到最后，成了既不是姐姐，也不是母亲，却比母亲还要亲近的两人。
擦过药，希铎穿上衣服，他看到格洛瑞亚正看着他发呆。
“你也十七岁了，日子真快呀。”
突然起来的感慨让希铎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坐到格洛瑞亚身旁，另外一边是拉克西斯，三个人在树荫下，乘着凉发着呆。
隔了许久，拉克西斯就像才反应过来，跟着应声：“真快。”
这句应和仿佛打开了格洛瑞亚的话匣子。
“当初你才那么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养。最开始两天，我去找果子，你完全不吃，急得我都快哭了。拉克西斯也是，完全帮不上忙。”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
“我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不过我们都挺过来了。说起来，还是你说要给小孩子喂奶。”
“唔哼哼。”拉克西斯眯着眼轻笑：“结果你到处找生了孩子的动物，居然把一只母狼按在地上挤奶。”
“结果浪费掉了，竟然忘记找放奶的容器，真失败。”
“后来你把希铎抱到母狼身边，强迫它喂奶，我都被你吓出冷汗，生怕希铎被伤到。不过，也多亏了希铎，我才能挺过来。失去克罗托和阿特洛的时候，我的精神一直处在崩溃边缘。说到底，多亏了希铎，我才能挺过来……”
听着两个人的回忆，希铎有些新奇，以前从未听过关于自己的事。不过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总是害羞得想别过脸。
两个人从还在换尿布的婴儿时代一直谈到开始接受格洛瑞亚的剑术训练。
“这小鬼到十四岁剑术就超过我了，真是败了。”
“哎呀，这还是第一次听你亲口承认。”
“没办法，承认失败也说明我成长了啊，比那个时候。”
“我可是听到了，最近有小孩开始叫你欧巴桑了哦，你确定是成长不是变老了吗？”
“啧，哪家的小鬼乱说话。说来你个不老魔女，跟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根本没变嘛。”
“我也没办法啊，失去了指针的时钟，不过是被时间抛弃罢了。”
两人想起了往事，便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我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希铎在沉默之后，趁着回忆的气氛，把埋在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问了。”
格洛瑞亚转头，笑嘻嘻看着希铎。
“毕竟他很害羞，虽然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拉克西斯跟着附和。
“没错没错，跟你母亲一样。刚见面的时候根本就跟平常人一样，结果拜托我的时候，才说因为害羞有用魔法隐藏孕肚。到底是很少见人的森林女巫，也不是很难想象这种心情就是了。说起来我连你父亲是谁都没听说，不然好歹还可以把你交给你父亲抚养。我猜估计也是哪片森林的男性巫师。”
“不过，我听奥坎达的前辈说，森林女巫通常会因为找不到异性，会自己吃森林里的秘药让自己怀孕，产下下一代。”
“那，男性巫师怎么办，再神奇的秘药也不会让男人生孩子吧。”
“这，那大概是前辈骗我？”
“哈哈哈，明明你以前都是那种被骗了都不知道的人，现在也终于疑心别人骗你了啊。”
格洛瑞亚笑得前仰合，赤红的头发抖到了嘴边，又被吹开。
“唔……”
“那个，你们也不知道我的父亲吗？”
“嗯，没听格蕾恩小姐说起过，毕竟是个连自己怀孕都觉得害羞的人。”
“那她，为什么会拜托格洛瑞亚照顾我？”
“终归是会问到这个问题吗？没办法，这是个漫长的故事，你就慢慢听好了。”
格洛瑞亚陷入沉思，不知该从那里说起好。
“封印裂缝失败，战死。”
拉克西斯似乎不想多提这个话题，直接结束了对话。她站起身，走到阳光下，光线模糊了她的轮廓。希铎想起身，格洛瑞亚拉住了她。
“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我们都在那场战斗中失去了重要的人。”
“那，姐姐……她不要紧吗？”
“噗，听你叫她姐姐，总感觉怪怪的，一直叫名字不就好了，还是说，其实你想叫妈妈？”格洛瑞亚总是喜欢在这些地方调侃希铎，但要是希铎叫她母亲，明明自己也会掩盖自己的心情，逼迫希铎改口叫自己姐姐。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走出过去，只是每个人都需要一些时间回忆思念的人罢了。我还是给你讲讲你母亲的事吧。”
风吹来一片云，遮住了阳光，一直被太阳炙烤的地面有了喘口气的机会。不久那片云再次飘向远方，光再次洒向大地，而风铃一直叮，叮得响着。
希铎靠在格洛瑞亚的肩膀上睡着了，眼底有些红，脸颊上仍干干净净的。
“哭出来多好，我又不会笑你。”
格洛瑞亚也在树荫下睡着了。
“你决定了吗？”
“嗯。”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嗯。”
三个人坐在圆桌边，进行小小的家庭会议，简短问答的，是格洛瑞亚和希铎。
希铎知道了那场战斗之后，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平静的生活虽然美好，但他更想接触到格洛瑞亚、拉克西斯、还有母亲格蕾恩的世界。
这样平淡的日子，说不定就像脆弱的玻璃，未知总有一天会打破平静。所以，为了格洛瑞亚和拉克西斯能继续这样平淡的活下去，他得做些什么。
所以，他决定去费罗凡希，他猜，格洛瑞亚一直教他的剑术，也是为了这一刻。为什么不去奥坎达或者成为巫师，那是因为他的师傅，格洛瑞亚仅仅教他学会了握起剑而已。
拉克西斯一直在旁边听两人的对话，她也意识到，三个人的生活即将结束。这些日子，如梦幻般。从那场战斗开始，就像是一场梦，一直到现在。
只是却如此真实。
“不用担心我们，去了费罗凡希，你就照顾好自己就行。我虽然没去过那里，但是，拼命过活的日子，奥坎达也是一样的。”
拉克西斯淡淡开口。
“说什么拼命过活，没那么夸张啦。”
“我走之后，两位打算怎么办？”
“我会留在这里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