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白的近乎无血的手。
剑,
如墨如烟的剑。
——极寒的气息在冰雪所凝一般的墨色剑躯上逸出。
黑衣,墨发,魔瞳,黑翼。
他抬身,轻踏着横满林下寒秋的枯叶,离去。
一地的尸身一齐从心腔的位置开始熔化,像蜡那样慢慢熔化、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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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轻骑循着九寒天路径直向黑夜族所在的拘邙荒野进发。
远处,一目已可见直插九穹宛若天堑的冥暮绝顶隐约的身影。
冥暮向西千里,正是黑夜王族之城-----玄血霜城所在。
行伍到此,已可深知这属于北地的酷寒。
天色昏暝,用来分辨日夜的只有云空之上、重霭之外的灰白日轮。
——传说北邙一带,只有建筑在拘邙高原的玄血霜城可以看到月轮清晰的样子,其他位置是看不到月轮的轮廓的。
就算连这在他处辉煌的日轮,到了此处也仅剩有灰蒙蒙的盘形影子。
北风狂急,如刀子一般刮过骑士们的脸面身子。
这支轻骑隶属北路混沌盟军麾下的北武国先发精锐,每一个都是北武国千里挑一的武士。
北武七,现年三十五,当壮年,正是这支一千三百骑的统御。他在北武国的军衔是冠军大将军,军阶三等,以英勇善战著称。
之前,正是他带领这支精锐中精锐率先破了黑夜族第一座重城关隘·北河城北门,而令名响北地的黑翼大将墨不弃挥剑刎于城上。
这是北武参与远征的第一功,也是北路盟军迄今所成就的最大一次胜利。
北武七善于用刀,长刀。与南地人所使的春秋刀不同,他所用的是长直厚刃、势大力沉的陌刀,又名斩马。刀刃长六尺、柄长三尺,寒铁掺秘银所造,刀势一起威力莫大,且能克制邪灵:盖因北武国时常与夜阑七郡有争斗。
——黑夜族,大抵也算是邪灵一道吧;只要是暗之所属,他的刀都能威力剧增。
北武七手提着心爱长刀,身后负着一把长剑,素帛包裹、四尺。
他遥看着北邙荒凉,忆起七日之前北河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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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正历九九零零年九月初十·北河城。
烽火连天,刀阵成海。
东城楼上。
北河黑夜族守将墨不弃一袭黑袍裹玄铁甲,年过三百的他对于黑夜族武者来说才已过青年,棱角分明的脸上已有些斑驳的烟熏颜色来不及洗去。
“将军,这已经是第三十七日了。”副将乌列望着城下如潮攻势,声色里已有些绝望。
这一仗打的太久,也太迅烈,方圆不足十里的北河关城被如同铁桶一般团团围住。
城四面,是黑压一片的人族旌旗。
地上刀山戈林,明火照彻日夜。
这是座孤城。
通讯尽断,坚壁清野。
黑夜族善于夜行,也能飞天。但人族的将领太过奸诈,一里之外、十里之内十步一列,不是强机弩车,便是强弓射手,不为其他,只为断绝他们逃出的可能。
这是被围城的第三十七日。
前日,第四十队信卫被射落。
就此断绝了与妖宫与黑夜王宫传信求援的可能。
“乌习,还有多少军粮?”墨不弃侧身问向军中管理粮草辎重的副将。
“回将军,最多还能支撑十日。”粮督乌习上前答道。
“乌列,军中还有多少能战之士?还有多少箭矢火石?”
“回禀将军,第一军团轻伤四百一十八人,重伤一百四十二人,亡两百四十三人;
第二军团轻伤三百七十二人,重伤一百一十三人,亡三百三十七人;
第三军团轻伤两百人,重伤一百三十人,亡三百五十人;
第四军团,轻伤一百三十人,重伤三十人,亡六百三十人。
能战者两千零二十五人,伤亡总数已过七成;箭矢一万七千枝,火石三千斤。”
“器备还算充足,军粮能撑十天····”墨不弃幽幽叹道,黑色的瞳眸锁向烽火隔绝的西北远天,话下疲惫、心中苍凉不言而喻。
城下旗鼓喧鸣,叫阵不止,还有····劝降声。
“将军·····不如降了吧?”乌列心下一横,跪下刚而不曾折的身躯,热泪纵横。
——他已年过四百,修为不过三流,生死也就在这么几十年,所以死不足惜。但将军还很年轻,在黑夜武官中亦是个难得的将才,自天易王、六翼帝相继亡故之后,黑夜一族人才凋零,如今仅靠祭空王上一人苦苦支撑。将军是祭空王一手提拔的将领,与黑夜王私交亦甚厚,这数十年来为黑夜族立下战功无数,本应是平步青云、成就黑夜王族一代将星之命,却因为受令
戎守此关遭遇了一场惊世大争。
这一战,谁都能看得出来已无望,他们兵粮都太少,根本没有突围而出的可能。
若是降了,以将军对于王族的贡献与其才干,黑夜王族必然会全力赎回。
“黑夜一族,只有战死、没有降身!”墨不弃厉喝道,回顾左右;“谁再敢提一个降字,立斩不赦!”
——他们能降么?昔年因为怨怼而叛出人天之盟,立了与人天不共的血誓,怎么可能再回降!
墨不弃拔出腰间佩剑·乌衡,玄寒铁执的黝黑剑刃反射着城下冲天焰光与狼烟混合后的黄沉光色----这把剑,是年轻的黑夜王所赐,斩金如纸、削铁如泥。这是荣耀,也是使命。
“我不会背弃您,我族的王。”墨不弃凝视着剑刃低语,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他抬起那张有些污垢,但不掩年轻锋芒的脸,望向天际——传说,黑夜族是暗夜之子,是月神的右侍肋,所以就算相隔,黑夜纯血的子民依然能透过重霭看到明月的光亮。
他的眼里,盛放出一片耀白,那是皎月辉煌的颜色。是的,他看到了。
他微微一笑,低下头,用平静的声色:“那就严守十日。我们的王,一定会在十日内来到这里拯救我们。”
他的自信,轻易的传衍到了每一个黑翼族战士心里。
——因为他是黑夜族的不败军神,算而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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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正历·九九零零年·九月十八·北河城。
夺旗,拔城。
一场大争,并不会在任何一处已夺取的关隘上留守太多兵力武备。
五日前,北路混沌盟军前部·北武攻破北河打开九寒天路,其后便分兵进发前往更深的妖族关卡。
这一场大胜,不过才是个开始,与妖族的大争才拉开序幕。
需要有更多的兵力去投入之后的战局。
北燕国,兵少将弱,于是请求留守此间。
苦战之后的北河城是宁静且清闲的,靠近极北之地的北河城还能看到月轮与日轮的更替,日夜变换也是有序。
前方是大军掩阵,如今已成后方的北河城驻守并不需要过多的谨慎。
此时,大约是午时。
那日轮有些偏以东南,但位置应该是一日之中,所以决计是不会错的。
几十个北燕武卫执着长戈依靠着城栏闲谈着他们所知的战事,意态难免有些懒散。
“···小五,你听说了么;三天前咱们盟军又把北风关给端了。”一名武卫道。
“真的么,真的么?!守卫北风关的不是那些又毒又凶残的巨蝎人么?”名叫小五的武卫惊疑道,“之前汉南城国去攻打,听说连汉南城主都被巨蝎人的大钳子剪成了两段。”
“嗨——汉南城的部队哪能跟混沌宫的精锐比。这次拿下北风关的可是混沌宫卍字军旗下的金乌旗。”那名武卫道。
“张五哥你快说说,混沌宫的金乌旗到底是啥样子?”小五一脸向往地道。
张五搓了搓手,驱散了点这北地深处入秋的寒气,一脸神秘的道:“这金乌旗啊,是混沌宫里最强的一支道法部队。混沌圣宫每三年都会从咱这北四州(昊胐尽归月照,北地人就常将昊胐排除在外)中挑选出来有根骨悟性的年轻人,混沌宫长老们亲自传授至刚至阳的法术,并为他们编织法阵。大概要修炼个十年吧,方可正式替补入金乌旗。”
“那一定很厉害吧。”小五匝了匝舌道。
“那可不,这一次攻打北风关,金乌旗高手可是连法阵都没布,每个人就放了放火系法术就将那一关又毒又凶残的巨蝎人烧了个干干净净。”张五自豪地道,就如同那经历大战是他。正想听小五说两句崇拜的话,却好一会儿没看到小五有什么动作,张五收起自得,才看到小五一脸如凝滞吧的惊愕。
不就是说了个金乌旗的事迹么,不至于吧。张五不屑的心想。但细看小五那眼神,分明是越过他的。张武顺着小五的目光看去,也停滞了呼吸····
西南,西南的天上····
漆黑的云幕从数里之外开始蔓延来,就像潮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