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听见他这样说,只愣了一愣,便淡淡道:“韶华正盛,妖童娇媚,焉知不能合意?”
鸿昭也不再深究。他自然知道澜苑是怎样一个地方,用这种话题起头不过是要“神像”找回一点活气。
可惜,只是徒劳。
事到如今,无论怎样戏谑,他们都已找不回当年的肆意从容了。
“你来时有没有遇见慕容季明?”凤翎重新靠回几,微笑道,“他难得山一趟。我特意让他去见了平安。”
鸿昭点头:“蚩尤王越来越客气了。恭敬的话说了一车,全没有当年那个小蛮子的杀气,竟东夷人更加世故。”
“他见了平安,想必高兴吧?”
“舐犊情深,自是难舍。”鸿昭这样说着,眼里竟漾出些物伤其类的同情。
凤翎见了,心也不免伤感:“可惜还不够完满。此番赴宴,缘何没有带你家王妃?”
摄政眉头微拧:“陛下仁厚,只想人家团圆,全不顾及微臣的体面么?”
他故意挤出一脸被人“夺占妻房”的委屈,到让天子看得哭笑不得。
“爱卿,我成全攸宁乃是好意,至于……伤了你的体面,那确是无心之失了。”
鸿昭道:“我哪里敢不帮衬陛下的好意?却是郡主自己深明大义,不愿同来。”
凤翎忖了忖,终于明白了夏攸宁的为难:“是我失察,郡主她……也是可怜之人。”
鸿昭闻言,摇头发笑。
“你笑什么?”
“陛下是否因她可怜,才不要臣去北边,惊扰了这可怜之人的父亲?”
凤翎微微挑眉,坏笑道:“怎么?夫妻一场,爱卿竟连这点怜惜都没有么?”
“是啊。夫妻一场……竟连这点怜惜都没有么?”鸿昭盯着她,也笑得意味深长。
天子的笑容略略发僵,却听鸿昭道:“怜惜抵不过形势。形势所逼,那季明贤弟都能积极有为,我想怜惜……又能如何呢?”
天子的眉眼间漏出了淡淡的嘲讽:“识时务者为俊杰。怕是他表之前已向你提前请缨了?这倒省却了我再请东皇示下的麻烦。”
“陛下有此一问,是为慕容季明对朝廷还不恭敬?”
凤翎摆摆手。
“他若不算恭敬,那天下人都成了反贼了。”
“他这样恭敬,是感谢陛下这些年周全了他的血脉,也是为了……”鸿昭坚持等凤翎接过了自己奉的茶,方笑道,“他做了八年少傅,蚩尤所部已全然瓦解,融入各州。他不是个闲得住的人,享足了富贵,自然惦记起功名来……”
“周全他血脉的可不是天子而是东皇您啊。”凤翎喝了一口茶,打断了他的话,“论理东皇是该成人之美,再周全一次他的功名。”
“他的功名,我的功名,天下人的功名都只有陛下可以施舍。”
听见这话,凤翎笑了。
“我错了。方才竟说妖童娇媚。爱卿虽老,才是越发的娇媚了。”
天子的笑脸如同代面,让摄政看得难受。鸿昭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天子却已扯开了话题:“娇媚之人难免心慈。那个小谢,为何还要放他回来?难道真是杀星长了慈心?”
“无非是投鼠忌器。”
听见他发自肺腑的一句叹息,凤翎不再笑了,她明白,自己料的不错。鸿昭对儿子的荒唐作为真是全然知晓的。
凤骅虽被披一张“女世子”的皮,却并不曾丢弃雄心,不但打着云君亲信的旗号阴养死士,还别具眼光地勾结了谢韬父子。谢家领兵于地方,却没有世家根底,很需要攀附一点京权贵。云君与海陵女是最好的选择。
凤翎并不希望儿子早早参与到大人的买卖里头,何况他初试啼声,毕竟经验不足。
那谢家父子看来勇猛有为,实则急功近利,虽有治军之才,却是贪得无厌、目光短浅。谢韬仗着自己搭了“云君”,便开始大肆敛财,将自家贪墨的情状全算到皇子身。这个利令智昏的蠢人,实在没有为君分忧和背锅的担当。
他的儿子谢琦成日里与“凤欢”厮混,如胶似漆的情状也很让天子不悦。
凤翎让儿子演了整整八年“假凤虚凰”,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她母子二人皆是荀家养活的“药人”,凤翎并不怕死惜命,可儿子的一身一体确是她不能赌也不敢赌的软肋,在凤骅的教养,她必需屈从于荀朗的安排,哪怕会因此得罪鸿昭。当然,内里多少也隐藏了凤翎自己的一点私心——龙凤逆转,亲儿子能金蝉脱壳化去男身住到母亲身边,且免去了种种不怀好意者的谋害。
可是,诚如鸿昭说的那样,这不是一个谋,而是一条剜肉补疮的毒计,早晚要惹出乱子。
如这小谢将军,很刺天子的眼。凤翎可不想让自己的无奈之举移了孩子的心性,真使他成了阴阳颠倒的人……
鸿昭显然已知道了谢家父子与凤骅的关系。想要剜掉毒瘤,又不能损伤了他们的宿主。所以他才会抓了老的,放了小的,指望谢琦回来后能安分守己,“凤欢”能知道收敛。
他虽然知道凤骅阴养死士,可他又是否明白凤骅养士是为了什么呢?连天子自己也不大能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