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后跟了三个锦衣亲随,全都骑在马上。少年的坐骑是一匹火炭般赤红的紫骝,他穿了和安北公一样斯文的玄服,腰上却耀武扬威挂了一把宝刀。见了路边这行人,少年和随从虽勒住马,却并不下来。少年笑笑冲底下的夏攸宇道:“夏公骑射精妙,怎得今日竟扭捏捏改坐轿了?”
少年的脸容十分娇媚,神采表情却嚣张跋扈,对着底下跪倒的仆从和恭敬站立的安北公全没有半点礼数。
夏攸宇倒也不介意,拱拱手微笑道:“臣的外甥今日入道。他年纪尚小,上不得马。”
“外甥?东皇世子?”少年好奇,俯下身去望,娃娃被他吓到了,直往夏攸宇身后躲。风帽挡住了娃娃的形容,少年也不高兴下马细看了,便直起腰笑道,“呵呵。摄政阿爷的儿子也有六、七岁了吧?。”
“平安是正始元年生人,今年正好七岁。“
“我七岁时都已经能打獐子了。”
“姐姐溺爱,不曾教他习武。何况又有几人能有君侯这般的天纵奇才?”
“那倒也是。”少年听了夏公的奉承,似乎十分受用,得意之色满溢脸上,拱拱手道:“我还有事,少陪了。”
言未说罢,已经领着亲随,打马绝尘而去。
“那是谁?好凶……怕……”
这群“天魔星”来得匆忙,去得突然,望着远去的人马,名叫“平安”的男娃扯住舅舅的袍袖。
“不怕。那便是云中君。”
“云中君?陛下的儿子?”
“嗯。陛下的儿子。”
平安不由哆嗦了一下。
平安知道,“陛下”这个词很不好,侍女奶娘们都在偷偷传说,住在北面那座高高宫城里的“陛下”是阿爷的病。怪不得从来最爱笑最和善的阿爷,只要一听这两个字就会皱眉,弄不好还会生上好一阵闷气。平安病过,头重脚轻,咳嗽吐痰,很不好受,怨不得阿爷忌讳听见他的“病”。
平安姓鸿,生来显贵。虽然他连一个像样的学名都没有,只有娘亲起得乳名,可是他还是隐隐知道自己是尊贵的。
鸿平安自打落生就被锦衣玉食养育在太一王宫内,一步也不曾离开那高高的宫墙。宫墙外的一切他都不曾见过,墙的那一边只有湛蓝的天和天后面那一角琉璃屋顶。大人们告诉他,那琉璃屋顶底下的是陛下的皇宫,只有那里还能比得上自己住的这所华美王宫。所以,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普天之下的孩童少年里,除了“陛下的儿子”,就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其实平安也曾见过一次陛下。就在几年前,就在自家的正堂里。可那位“陛下”大概不是真的。因为她长得并不吓人,还十分好看,完全就是个和善的姑姑。她笑嘻嘻的,抱着他同他讲兔儿爷的故事。她的故事讲得很有趣,逗得平安哈哈大笑,可是阿爷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和“陛下”一起来的还有个俊俏的“叔叔”,“陛下”说自己是叔叔的“老婆”,所以平安也可以唤她“婶婶”。这些称呼太复杂了,平安搞不清楚,而且娘亲也不让,所以直到最后,平安还是唤那位姑姑“陛下”。
那个“陛下”是不是真的,平安不知道。但是此刻,平安清楚地知道他确实遇到了“陛下的儿子”。
因为娘亲曾经告诉他,只要遇见了“陛下的儿子”,他就必需学会去“让”。
第二次见到云中君时,鸿平安已经上了明德山。他跟着舅舅换了一样的玄服,跟着舅舅和许多同样装扮的哥哥姐姐挤在了一起。他们都仰头去看那如云般洁白的玉阶上站着的人。
这一回,“陛下的儿子”打扮得十分鲜艳,台上的他不再是骄横的野马,活像只灿烂的仙雀。远处莽莽群山积雪未消,他却毫不畏惧春寒,只穿了青绿色的箭袖丝袍,袍上云纹缭绕,头有双髻,手执柳鞭。脸上妆容浓墨重彩,额上一朵朱砂海棠,装扮奇特,千娇百媚。竟全没有了山路上的凶悍。鼓点阵阵,仙乐飘飘,只见他摇动柳鞭,应节而舞,矫健如游龙,灵动似惊鸿。
平安看呆了,除了母亲,他再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可这云中君的模样又和母亲的不同,云中君不是异族。他和大多数哥哥姐姐一样,是个地道的东夷人,乌发黑眸。
乌发黑眸……
平安不由垂下了头,努力把自己的眼睛往阴影里藏。他知道,周围的哥哥姐姐们都在小声议论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跟他们的不一样……
他扯扯夏攸宇的手,轻轻道:“阿爷说要来看跳大神,就是这个么?”
听了平安的话,安北公笑了,他实在是服了那位尊贵的姐夫,无论位有多高,权有多重,说出的话总是这样不拘小节,通俗易懂。
其实细想想,东皇倒也没有说错,此时的云中君确实是一尊神——春神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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