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元年,仲春时分,数百兵马正徐徐往崖州府行去。
疤面郎君陈凌与戴了重孝的少年高幼安各骑骏马,全副武装,护卫在一辆硕大的四轮车帐边。
半月前,安王凤鸣南狩,于断龙岭遭蚩尤匪帮偷袭,王驾遇刺,群龙无首之下,兵匪混战厮杀,血流成河,安王所部险些全军覆没。
幸亏少主凤翎接到消息,带着她身边百多门客兼调了郡县三百守备,及时驰援,撕开匪帮围困,解救危局,协助安王重整了兵马,稳定了军心。
风波过后,人马拔寨归城,一路上各郡县官民殷勤接待。
少主年幼,虽然立了功劳,顽劣之状不改。甫一得胜,便嫌行军辛苦,吵吵着调来了自己素日游山玩水用的豪华香车,不理外头的军务,只管在里面吃香喝辣。
安王宠溺妹妹,准许她这一路都住在车里,舒舒服服,缓缓而行。自己虽负了伤,却依旧英武挺拔,骑马行在队伍前头。
直行至箕尾原上,大白天睡午觉的“小祖宗”才突然冒了头,冲着安王喊:“姐姐!我闷死了。话本都看完了。你陪我玩一会儿嘛。”
将士们听了窃笑,不过念及少主的功勋便也只觉可爱,不觉可厌。安王无奈,摇头骂了几句,终究还是入了车帐。
陈、高二人死死守住车帐,不容任何人接近。他们必需这样做。因为在那辆马车里,藏了一个全军将士连同各郡官民都不知道的秘密——此刻,在车里,与凤翎“玩”的安王其实有两个。
锦衣软甲,臂上小伤的那一个是假,素衣睡袍,奄奄一息的那一个才是真。
假安王白芍必需被喊进来,因为昏睡了多日的真安王终于醒转了。
白医女摸着凤鸣的脉门诊治了好一阵,然后脸色沉痛地对凤翎道:“主公,热毒……还是入了殿下的心脉……”
听见这话,凤翎脸上喜色顿失:“怎么……白芍,你再看看。一定是弄错了。姐姐的伤口都开始愈合了……这……”
“没有用,内里的经脉己然朽坏……”
“那你这几日给喂的什么鬼药?!”
“殿下身上的热毒……实在是……”
“你这庸医!”
凤鸣静静看着妹子和白芍小声争执,已然明白了一切。
半个月,已是她生命的极限,断龙岭内血雨腥风的战事,崖洞中疗伤诊治的过程全都历历在目,凤翎与白芍尽了最大的努力。
可是……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她们不懂,她的命一直就不在自己手里。
她勉力抓住妹子的手。
二人赶忙住口。
凤鸣望着白芍,艰难道。
“你的绝杀技……是时候……我有话同你家主公说。”
凤翎没有听懂,白芍却已会意,她踟蹰再三,终满面惨然,对安王拱手道一声:“遵命”。说罢自药匣取出银针在凤鸣颈项边一处大穴上轻扎了下去。
施针片刻,但见凤鸣深吸一口气,脸色有了转还,气息也变得平稳有力了,竟然能正常说话了。
凤翎惊喜万分,扭头一瞪白芍:“吓死我了。明明就有办法嘛。”
凤鸣看了看假安王惨淡的脸,笑而不语。
凤翎忙解释:“这一路险远。我怕镇不住他们,回不了城,只能让白芍扮成你。调动兵马,封住州境。大张旗鼓将告捷文书传达各郡。小径微行将告急密信送到州府子清处。此刻,子清应该已昼夜兼程前来接应了。”
凤鸣笑道:“真是作孽,你的重瞳怎么到更像我?”
凤翎强笑道。
“她也是又高又瘦的排骨精,可不是像。”
“你再这样吃。下回就只能寻只猪做替身。”
凤翎故意气鼓鼓嘟起了嘴,惹得姐姐笑得更欢。
“蛮子退了?”
“退了。我怕有诈,不曾紧追。”
“这么说……你还胜了?”
“那当然!”
“歼敌多少?”
“总有二三百。我还亲手……宰了两个。”
凤翎强自镇定,夸夸其谈,手却止不住轻轻发抖。
凤鸣满意地笑笑,爱怜地抚上妹妹的手。
“好。杀人这事开头最难。杀开了头,以后便不怕了。”
“我们这样狐假虎威应该还能抵挡一阵子。等我们回到崖州府……”
安王微微一合眼,打断了妹妹的畅想:“傻丫头,我……回不去的。”
“姐姐?!”
“不必假威,你自己就是一只猛虎。此番,若能等到子清,我自会让他助你弹压旧部。若我不能等到,便要委屈你,自接符印,提领崖州人马,诚心求他来辅佐襄助……”
“姐姐你……”
“我素日让你理的那些人事账目,你都是清楚的吧?”
凤翎不明白姐姐为何说这样丧气的话,便蹙眉不接茬。
“清楚么!?”
等不到回应,凤鸣焦急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吓得妹子慌忙按住了。
“姐姐,你别动。我……我已理清楚了。”
凤鸣抚着妹妹的手,郑重道:“凤翎,自今日起,你就是安王,崖州的主人。军马钱粮,土地人口,连同……荀子清,都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