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从不喜欢背后议论人家的私德。
今日的鸿昭却絮叨得反常,竟干起搬动是非的猥琐勾当,她有些不耐烦,便蹙眉打断:“你是不是眼红了?左拥右抱……眼红你也抱啊。你不是已经抱了吗?”
“我?抱谁?”
“我知道你抱谁?!你是朝堂里出名的‘玉山’,又是权倾天下的东皇,多少人在巴望着你去抱。市里一个玉面倡优,府里一个金眼王妃,花天酒地,莺莺燕燕,你哪里就不风流快活了?不用你来点评鸿远之的私德,他的人品我都看见了,我又不瞎。我……”
言语就像利箭,一旦射出再难挽回。习惯于对着鸿昭肆意胡说的凤翎,这一回把箭射出去后,却并不觉得爽快。
她不是真的要维护鸿煦,刺伤鸿昭。只是一不留神,就把憋在心里许久的抱怨吐了出来。
她是吴子虚的娘子,困在云梦乡里,听见了“天下大事”,知道荀鸿二家如何互相掣肘,搅乱政局的,更听见了小道消息,知道摄政王如何娶妃纳宠,威震朝堂。
每听一次就更恨一层,可她不能去守着他,看住他,也没有资格去管他的私德。
哪怕她知道他大概会遵守那年雨夜的承诺,可是每每午夜梦回,在“珍馐美馔”身边醒来时,她还是会忍不住去假想绮罗的美目,攸宁的香唇会如何落到那只“窝头”上。
“珍馐美馔”没法让她暖起来。她越来越觉得,荀子清是真正的玉人。冰肌玉骨,每一近身总叫人不寒而栗。
天寒地冻的夜晚,她乖乖伴着玉人时,颇有如履薄冰之感。那时候她怕极了,总是发疯一般地想喝长安东市的羊肉汤,想把“窝头”掰开揉碎泡进汤里,吃到肚里,哪怕那碗羊肉泡馍会让她肠穿肚烂,当时毙命……
鸿昭被噎住了话,喉头难堪地滚动了几下,终于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好。你又不瞎。你圣明,你是……啥都明白的。”
“窝头”气着了,站起身,再不言语。
他沉默了,凤翎却开始害怕他会这样沉默下去。
她偷偷瞥他阴沉的脸孔,讪讪道:“你既然要遣远之出阵,为什么又自己来了?”
凤翎仍纠结在“为何而来”的问题上,鸿昭本不想说话,待看见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上不忍,只得蹙眉道:“呵……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做的事,你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
鸿昭说的是实话,直到今日午后送鸿煦上马,他都没想要来讨嫌。可是不知为何,白马公子绝尘而去的潇洒背影堵得他心里发慌。
他要过来。哪怕会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开始庆幸,还好来了。
听见她维护鸿煦的时候,他更加庆幸,还好来了。
他不说,凤翎便只当他是故意作对,她咬了咬唇轻轻斥骂:“失心疯。”
他气得发笑:“哦,原来我这是失心疯了。陛下果然圣明。”
凤翎正要接话,却听那一边场院里声响有异。
笙箫管笛停止了,“侯七郎”唱完了,戏散了,村民们开始哄闹着要各自回家。
鸿昭听见了,眉头紧锁,长叹一声,对着凤翎恭恭敬敬深施一礼。
“时候不早。陛下保重。鸿昭这就去了。”
“去了?!”
他微微一笑,唇角泛出苦涩。
“莫非你想要我留下?”
凤翎愣住了,她当然不是想叫他留下,她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来,除了“天下苍生”还有没有其他理由?
她想听,可他偏偏就是不说。
听见他要走,她笑了。
“你不知道,我知道了。你装神弄鬼地寻来,是特意来寻我……吵架的。”她转过身不再看他,只死死盯住天边的月勾,“趁着人多赶快去吧,看好了路,留神,别叫九野的猎犬咬死了。”
他默了片刻,终于轻轻道:“我去了。”
村人笑语喧哗,闹哄哄吵得凤翎脑袋生疼。疼痛从头传到眼窝,一阵阵袭来模糊了视线。
朦朦胧胧间,凤翎看见,腊日的月亮是冰蓝色的,亮得刺眼,却没有半点生气。风冷入骨,浮云散尽,只有三两点寒星陪着一轮孤月。
低下头。
一颗水珠摔到地上。
她想,天这样冷,檐角的雪怎么就化了?
又一颗,摔到了衣襟前。
原来不是檐角,是她眼角的“霜雪”融化了……
人声停息时,凤翎颓然转身,看见身后的光景,惊讶得目瞪口呆——月华底下,鸿昭还站在那里,一步都不曾动。那双望着她的眼睛,与伴着孤月的寒星一样明亮。
“你……”
“傻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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