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看见少年诧异的神情,立刻红了脸,收了话头。
“哦,没什么。好吃,真好吃!”
她低下头,慌慌张张,风卷残云地吃起来。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完了那只玉碗里的银耳羹,也一口一口吃完了他胸腔里藏的人心。
她用手背抹抹嘴,唇间呵出热气,脸上泛着红晕,笑得仿若一朵春花。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甜汤。”
荀朗永远忘不了,那个凛冽冬夜,她喝完甜羹时,笑得仿若一朵春花。
……
后来,他成了长史,她做了安王。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偷偷挽救,却没能把她肚里的“饵料”清除干净。
天玺三年,他们奉命回到长安,那个曾在明德山揍了他一拳,救了他一命的秦师兄,又突然现身,救了他们一回。
荀朗记得,那一夜,暮春时分,紫藤开得正是灿烂,招招摇摇,晃得人眼晕,微风绵软,带着花香,月色也是暧昧斑驳,柔柔淡淡的。
惹人春困的夜晚本不是吵架的好时间,京城第一倡馆仪凤楼的后院里却还是发生了一场纠纷。安王凤翎和她的长史荀朗寄住此地已有三月,混账主公还没有阅尽长安春色,长史兜里的盘缠就已经要被春色耗尽了。
安王不肯节衣缩食,丢了自己王驾千岁的脸面,就吩咐长史去同朝里央告,说是“臣妹没钱过活,乞求天子借钱救急,或者打发咱们滚蛋回乡。”
陈情报了上去,照例泥牛入海。
荀朗借款失败,灰溜溜回来,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满身油汗。
凤翎看见了他的形容,
主公恼了,先是拍着她自己的大腿,抑扬顿挫地嚎“完蛋了”、“穷疯了”、“我可怎么活”,然后指着荀朗的鼻子,义正辞严地骂“废物”、“笨蛋”、“搞不到钱就卖了你”。
当安王骂到“卖了你”一句时,那些在院外隔着花窗偷偷看热闹的倡优和班主们忍不住又仔细打量月色底下的荀朗。
但见玉面长史一脸忧郁,十分纯洁,我见犹怜。
亲娘祖奶奶啊。
众人都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么个宝货要是被败家亲王折价卖进来,大概可以变成新的头牌
倡优暗恼,班主窃喜。
安王骂得极凶,荀朗听得很乖。院外的柳絮飞花乘着春风飘进来,飘飘洒洒,像极了寒冬瑞雪。荀朗吸着了,想到了明德山的风雪故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凤翎住了嘴,咬着唇,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紧张地望着荀朗。
怎么了?
我说错什么了?
她眨眨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哪里的戏演过了,回头又会挨荀朗的训。
没怎么,鼻子痒,你继续。
荀朗也眨眨眼,微微挑了挑眉。
主公跳脚骂人的模样活像只炸毛的狸猫,他看得直想发笑,是忍得很辛苦,才终于挤出了一副愁眉苦脸。
撒泼的节奏被打断,凤翎败了兴,觉得既然荀朗的鼻子都打喷嚏了,那么他的耳朵一定也被惩罚够了。她也就嚎完了,骂完了。
荀朗见她收了狮子吼,不再跳脚,他竟然有些犯贱的扫兴。
凤翎要走,陡然发现花窗外的观众们。一瞥荀朗,正巧荀朗也在瞥她,一瞬眼神交会,二人心照不宣。
王驾千岁为了抑制悲愤,便又叫了两个男‖倡回内室,吃酒赌钱,病得欢快。
荀朗则对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归座,留在院里吃茶赏花,反省思过,乐得清闲。
东厢厨房里还炖着一盅甜羹,等羹熟了,长史思完了过,凤翎吃够了酒,馋痨病也就犯了,到时,这熬成的“好药”正能救急。
院外看热闹的众人又一次尽兴而散。
院中吃茶的荀朗,摸着鼻子,忍不住窃笑,笑了一阵,脸上又涌起了淡淡愁云。
被扣京师确实是令人心焦的,只要天台宫没有旨意,安王与长史就要把混账日子过下去,花天酒地,鸡飞狗跳,无事一般。
百般焦虑中却也存有一丝不可言说的甜蜜。
天下人都像这仪凤楼的男倡们一样,只道安王痴傻,不懂人事,不解风情,又岂知她早已风月情浓,心有独钟?
每夜,安王扯着倡优纵酒胡闹,都只为等胡闹过后,忠心的长史送来的那碗解酒甜羹。只要他笑笑喂她一勺,淡淡调侃她一句,便足够让她怀抱欢喜,做上一夕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