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朗明白,她脸红不是因为这是荀朗的手,而是因为这手是为她而废的。
他恨透了自己这只丑陋的手,也渐渐明白了方才那番“美人救英雄”的真相。她躲的人,是鸿昭,可她躲着鸿昭,并不只为荀朗。
她是怕自己一旦与鸿昭说了话,就再也舍不得离去了。
相思已然刻骨……
荀朗心上闷痛,唇上却仍是带笑:“他不会冒失到在宫里下手的。变动布防也是为了云中君的事。”
“我知道。可是……我……”
“你怕……”
“我怕。”
凤翎点点头,心里有些感谢荀朗,谢他总能在她说不出话的时候,替她寻好台阶。
“总算完事了。只怕明天开始,各州刺史府里就有热闹瞧了。”
荀朗强笑着打趣。
凤翎点点头道:“对了,也送一道诏书给海陵世子吧。”
荀朗一愣,他有些不明白天子的意思。自从郑逆案后,海陵王丢了封地,被圈禁在故里如同囚徒。如今女帝却给了她与其他诸侯相同的待遇。入宫待诏对其他公子来说是苦差事,对海陵世子而言却是改变命运的好机会。凤翎为什么要给予这样的机会?难道只是因为她剐了人家的老爹?
“海陵府已经被掏空了,怎么想到要抬举她?”
“我听说……她的小女儿生得很漂亮。”
荀朗已经想通了她的心思,他眨眨眼,做出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哦……原来是要强抢民女啊。”
“是啊。是啊。”
她抬手捂着眼,“咯咯”地笑,好像也很为自己的“战绩”满意。
荀朗明白她在笑什么,荀鸿二家是虎,诸侯士族是狼,驱虎吞狼之后,就又要养狼制虎,她只是在笑自己永远也不能从这盘斗兽棋里脱身。
谁也信不过。
只有谁都不信,才能从斗兽棋里活下来。她的命就和他一样……
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只能看见阳光透过窗缝凝成一条光带落在她颤抖的唇瓣上。
一下一下,那唇上跳动的光晕刺痛了他。
他咬牙等着,等了许久,等到那双唇终于不再发颤,才抬手抚上了她的脸。
她的脸又冷又湿。
“饿不饿?”
他柔声问,她点点头。
“想吃什么?”
“银耳羹。”凤翎放下手,睁大眼望着他,眼圈还是红的,眼泪却已经抹好了,脸上还挂着明媚的笑,“我想吃银耳羹。多放蜜糖。”
“哦……银耳羹……回去就做。”
“老早以前,你都只做给姐姐吃的。真是偏心。”
他的脸色转白,她的笑容却仍是娇憨。
“我记得,是在明德山,你总算给我吃了姐姐的羹。还好她去了,去得好……如今……这些美味终于留我一人独享了。你的羹,只有我能吃。我……喜欢吃的。”
荀朗想起来,他喂她第一碗甜羹时,她也是这样笑的。
就在那个夜晚,天顺十五年的那个风雪夜,他与她,连同凤鸣一起都在明德山上。
真宗天子故意把小庶女凤翎送上山,让大公主凤鸣领兵镇守山口,为的是要山下重重围定的鸿家军能够投鼠忌器。她要让鸿烈明白,她这一辈子最要紧的人都在明德山上,如果他动了明德山,那么玉石俱焚将是最终的结局。
就在那一夜,荀晏在丹凤驿杀生成仁,真宗在靖王府肉坦牵羊,而处于漩涡中心的荀朗却被上山来送信的师兄秦逸一拳打晕在地。
因为这一拳,荀朗背上了一生都偿还不清的重债。
荀家和天子供奉“妖仙”的事情败露后,秦逸因为年少职小,又是皇亲外戚,才从皇城的清洗里逃了出来。鸿烈故意命他为司空荀让收了尸,并让他把消息带到明德山。荀朗闻知变故,果然急痛攻心,提了宝剑便要去拼斗。眼看一众家臣皆不得解劝,还是秦逸果决,将他打晕,又着秦侯府的死士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堵了嘴,扔到了神坛底下。
在荀朗的记忆中,那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寒冷恐怖的夜晚。
“蠢货,你如何能下山?你要去丹凤驿?你去了又能怎样?遣我上山是老贼的奸计,正是要引你自投罗网。”
“少主,为今之计,只有听从主公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