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夫人可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姑获鸟的故事?”
“姑获鸟?”
东夷传说中有一种神奇的姑获鸟,昼飞夜藏,衣毛为飞鸟,脱衣为女人。
有人说,此鸟是妖,因其无子,便喜欢窃盗别人的孩子取乐。
有人说,此鸟是仙。曾有男子见田中有女人,不知是鸟,匍匐偷窥,藏其羽衣。鸟惊不得去。男子取之为妻,合欢生子。后姑获鸟妻寻得羽衣,携子飞去。
还有人说,此鸟是鬼,是年轻母亲在战乱中失去孩子,泣血而亡,精魂不灭,化成鸟身。
乱世出妖孽,在纷争了百年的东夷大陆上,这样的故事往往版本极多,足够编上千百部笔记小说。
荀朗和秦逸最初听到姑获鸟的故事就是从流云的嘴里——“烦死了。你们俩再乱跳乱吵,山上的姑获鸟听见了,就会下来把你们抓走。没听到?那山林里咕咕叫的就是姑获鸟,她最喜欢吃小屁孩了。”
十岁的流云嫌熊孩子麻烦,曾经这样吓唬五岁的荀朗、六岁的秦逸。她讲鬼故事的本领极高,把两个小屁孩吓得差点尿裤子……
流云诧异地看着荀朗,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童年过往。
荀朗的脸上漾出一丝笑,像是讨好一般:“秦师兄来信,央求我为他把姑获鸟送回去。”
流云垂下眼敛,淡淡道:“哦。你说它当年怎么没把你们吃掉呢?”
荀朗并不介意,客客气气为她奉上羹汤:“如今我们的肉也老了,怕是不好吃了吧。”
流云笑了。
“不但老了,而且毒了。”
荀朗也自嘲地笑笑,并不否认。
流云知道,长大了的朗哥儿不会比秦家小鬼多几分儿女情长。可念及儿子那张惊恐流泪的小脸,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抵抗:“我没有你们的见识。只是不明白,如今海内初定,天下太平,朝廷却要走列国纷争时的老路,招世家子弟入宫为质”
荀朗闻言,微微凝眉:“嫂夫人错了。此番请来世侄,不是为质,而是待诏。”
“好,待诏。那令这许多孩子来‘待诏’,致使骨肉分离,人心不安,总算不得是德政吧?”
荀朗敛容,望了流云片刻,缓缓道:“嫂夫人可听说天台宫中皇族的新丧?”
流云一惊,品出荀朗话中蹊跷,咬牙道:“我远在西南,未曾听说。”
“哦,就在两月前,云中君的皇兄……过世了。”
“云中君乃是今上独子,哪里来的皇兄?”
荀朗轻轻叹了一声。
“嫂嫂贵人多忘。说起来这皇子的王妃还是我劳烦秦师兄帮忙物色的。可惜皇子一死,妃子也就成了新寡。”
流云立眉冷笑:“贤弟此话荒唐。那死去的‘皇子’不过是一只宠物。小君侯不还活奔乱跳的吗?”
荀朗看着恼怒的流云,一脸无奈,他当然能够懂得流云的不甘,可是流云却未必能够明白他的为难。
“于旁人而言那只是宠物。于云中君而言,那就是他的皇兄。他长在深宫,唯一的玩伴就是那只毛熊,走到哪里就要带到哪里的。没有了玩伴,自然要再找新的。”
荀子清口口声声围护着鸿耀之的儿子,还把诸侯子弟都当成了玩物,这话刺得流云越发难忍。
“贤弟的意思是,天子偶好一物,臣民就要贴儿卖妇。”
流云的嘲讽让荀朗蹙了眉。
“嫂嫂何故仍是执迷不悟?”他咬牙默了片刻,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脸上忽然绽开笑容,“好,好,嫂嫂不想让公子待诏,我就只好向您再讨一只食铁兽与君侯解闷,趁着孩子们没有启程,请您赶快送来,最好能也与大皇子长得一模一样。”
流云一愣,为难道:“此物只产于雍州,离此路远千里,一时之间,如何寻得?”
“哦?”荀朗笑得越发诡谲,“很难寻得吗?秦师兄大概不这么想。”
“贤弟此言何意?”
流云莫名其妙,荀朗悠悠笑道:“豢养动物本来是又脏又麻烦的事情,我的痴儿天子却深爱此道,还说万物有灵,稚拙可爱。她是个痴儿,才会这样不分,才能在查看毛熊尸身之后,一口咬定发疯袭人的那只食铁兽不是她家皇子。因她说了,我才想起,那年您与师兄成婚,朝廷赐下厚赏。雍州回礼,送来的食铁兽本该是一对。今上袒护‘大皇子’,不许旁的毛熊与它争妻。我便劳烦贵府的属官把那只雄兽送了回去。后来听说因为路途险远,那畜生并未被运回雍州,而是放生在长安山林,被旁的贵客养了去。”
“这”
荀朗见流云似乎听懂了什么,面色有了变化,便笑笑盯住她,越发咄咄逼人。
“果然万物有灵。嫂嫂你看,连禽兽也念旧情。大概它是相思情切,才李代桃僵,潜进了上林兽苑,想与它的发妻相会吧?”
荀朗讲了个毛熊成精的笑话,流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她当然记得,那只食铁兽被秦逸送给了什么人。这件事,秦逸也曾同她商量过。流云从不忠心于朝廷,凤家天子没给她什么好果子,只要能扳倒鸿家,她也并不介意与蛮族藩镇勾结。
难道送这一只毛熊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吗?
荀朗见她心中已虚,继续道:“后来我查了经史。方知造化神秀,无奇不有。不单是食铁兽有本事夺妻,据说北疆乾国的驭兽人还有令猎犬杀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