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夫人此番从雍州赶到京城是专为与小弟叙旧?若真是如此,我今日不在乡下家中,到劳嫂嫂走了冤枉路。”
“我……我来长安,是为犬子奉诏一事。”
“哦,世侄此刻应在宫中。嫂嫂怎么找到云梦乡了呢?”
看见荀朗淡然的笑脸,想到自己方才在云梦乡的遭遇,流云顿觉五味杂陈。
谁能想到,有一天,她竟会被这个小屁孩耍得团团转?
流云想去求见天子,可她的马还未接近凤翎居住的草庐,就在半路遇上了冢宰门徒。
流云不惧,凭她腰间长剑,身上武艺,足够抵挡。哪知门徒们竟然十分恭敬,只是死扛,毫不还手。流云剑下无情,他们却任凭血染衣衫,照样不摇不晃做着屏障,阻挡青阳侯夫人,不让她去行在惊驾。
争斗一事,从来就是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刺了几下后,见惯了金戈铁马,流血漂橹的流云也开始害怕了。
她虽号称万人敌,却不曾见过眼前这种“鬼怪”。
为了执行冢宰的命令,他们可以忍受剧痛,甚至毫不顾惜性命。荀朗治军养士的成果实在让人胆寒。
流云并不想惹出人命,也不好立刻与荀朗闹翻,便只能收剑回鞘,放弃面圣,跟着这些死士回了长安,来到此处。
流云已经明白,荀朗长大了,谁也不能在他的地盘上乱说乱动,哪怕是她这位昔年的“阿姐”
流云不明白的是,荀朗既然有了实力,为何不速速雪恨,铲除鸿党,却一次次姑息养奸,甚至把他们这些盟友卖给天子讨好?
难道他是被富贵温柔泡软了骨头,把血海深仇,家国大事忘却了?
抑或者与报仇雪恨相比,掌握权力的滋味到底更加好吧……
那一年,她在荀府后院遇见了三个男娃。
如今,一个坐在她对面,位极人臣,乾坤在手;一个远在雍州城,镇守一方,封疆拜侯;另一个躺在黄土中,身首异处,朽烂成骨。
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流云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却还是活在十几年前那个风雪夜里,不肯出来。
见流云沉吟不语,荀朗笑笑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嫂夫人此来可是因为舍不得公子?”
被说中心事,流云惨然一笑:“稚子无辜。但求贤弟襄助,向天子美言。容我将犬子带回。他还不满两岁,连话都不大会讲,他……”
“秦师兄他……也是这个意思么?”
荀朗轻轻截断了流云的话。
流云语塞。
荀朗问到了要害。
秦逸当然不会赞同,送走小秦侯的正是青阳侯本人。
雍州府接到招贤令时,流云正在雷鸣关查验兵马,眼睁睁看着朝廷特使入了雍州,又眼睁睁看着自家马车凭了青阳侯手书出关,去了皇城。她只道马车里装的是秦逸送的贡品,哪里想到那贡品就是她的儿子。她甚至都没能见一见,抱一抱自己的骨肉,就由着他被抵押给了天子。
为了避免流云阻挠,秦逸还在信里可怜巴巴央告她留在原地,督造被山崩损坏的城关。半月之后,工程开始,她思子心切,从繁冗中请假,回到雍州城,才获悉府中变故。
秦逸十分尴尬,拖住了要解释。流云却似乎很有大将风度,从从容容表示理解,推脱了秦逸的挽留。
“我知道你不容易。圣命难违。我还是回去铸城,我们把雍州守好了。嘉儿才有活命的本钱。”
她柔柔笑语,取得了秦逸的信任,然后回到雷鸣关,立刻变了卦,扔下军民城关,挑选最快的骏马,只身骑上,连夜往京城赶来。
一路之上,马不停蹄,餐风露宿。流云不觉得辛苦,她满心只是疑惑着一件事——别人叫她云公子,是尊敬也是嘲讽。嘲讽她这一生待人凉薄,冷酷无情,没有半点女人味,可是云公子怎么就会鬼迷心窍地嫁给了秦逸?
只怨那一年,雷鸣关外的雨水太大,她怀揣着天子赐给的黄金,无处可去,淋得遍体冰凉。
只怨那一年,是秦家小鬼追了来,撑了伞,遮住了她。
“阿姐,我等你多年,只盼你给我一个同仇敌忾的机会。”
秦家小鬼的话很好听,秦家小鬼的话是假的。流云知道,他自小便一肚子坏水,不是好东西,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已经走投无路,又何必在意撞上来的人究竟姓什么。
后来,她有了儿子。
再后来,儿子被送掉了。
现在,追回儿子是她唯一的想做的事。可惜紧赶慢赶,小秦侯的车驾还是先她一步入了皇城。
流云以为蛇打七寸,既然下令的人是天子,那么要讨回儿子,也只有去寻昏君,她这才冒险去了云梦乡。
“嫂夫人,回去吧。”荀朗柔声劝她。
“回。哪里去?”流云觉得他的话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