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若不是我赢。只怕你已为他报仇雪恨。”
“你赢了。你一直都是赢的。”
“他一死,我就后悔了。”鸿烈自嘲地笑,“他并不比我干净,不过是我太恶,才把他刻进了你心里。”
天子仍是面无表情,语气平静。
“他一直在。死或者活,都是一样的。”
“你来,是为了荀家的孽种?”
“我的大女儿与我一样没出息,只是贪欢好色。她喜欢荀家的小公子。我求你,看在和儿、藻儿的份上,能不能给她们的姐妹留下一个玩物?”
“你是要替凤鸣留一个玩物,还是要替我留一个祸根?”
他掰过她的身体,凝视着她,表情并不凶悍,甚至带了些嘲讽的微笑。
“随州谢家已经上书询问我谢氏夫人的近况。还有秦侯和……”
“你以为南疆那些破落户能吓得住我?”
“吓不住的。只是会来麻烦你。”天子微微摇头,嘴角飘出一丝笑,语调更加轻慢,“也挺麻烦的。”
映着雪光,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把她身上每一点创伤,每一点沧桑全都看够了,记住了。
堂屋一角,那只白羊哀哀叫了一声。
靖王回神,轻轻叹道:“也罢。我也累了,就收了你的替罪贡品,做成烤羊犒赏手下。”
“多谢赏脸。”
她站起身,取下战袍,披回他身上。
他扯住她的脚,不让离去。
映着惨红烛光,凤鸾看见鸿烈瞳孔里的火燃得更加骇人。
她轻转脚腕,脸色灰白。
“鸿孟明,朕是天子。你……才是女祸。”
他终于松手,没有强求。
天子悠悠转身,捡起丝绵斗篷,重新将自己裹好,缓缓向门口走去。
“阿青!”
鸿烈一声唤,让她住了脚步。
阿青……是谁?
“那年夏夜,荼靡架下……”
哦,对了。
他在唤的人是她,青凤曰鸾,阿青正是她的乳名。
长远没人这样叫她了,还用了许久未闻的甘泉口音。
“阿青。你该记住,是我,到底是我,第一个遇见了你,得到了你。”
他的提醒化作一股酸暖卡在她嗓子里,可是眼眶干涸火烫,心底麻木冰冷,她已流不出半滴眼泪,只能浅浅而笑。
“是啊。我想起来了。是你,到底是你。如若不是,该有多好。”
天子离了堂屋,踏在皑皑积雪上,想起她人生的第一场春梦——那夜,一树藤蔓底下,荼靡花就和今夜的雪一样轻,一样白。她躺在孟明哥哥的怀抱里,兴奋,甜蜜,恐惧,痛楚……
开到荼蘼花事了。
那时梦中,她并不知道,春天过后,皇储阿青就要聘嫁世子鸿轩,送亲的人正是荼靡架下的孟明。
孟明是个“目光长远”的聪明人,不肯带她走,“只顾眼前”的笨蛋阿青便只能自己逃。朝廷在南边,她就一路向北逃,买了一人一马,撞上了乾王夏玄,开始了三年“北狩”。
宫墙太高了,透不进半点春风,荼靡花早已凋零,阿青的春天,从没有来过。
……
十多年后,瑞雪漫天,那一夜被白羊替下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当朝丞相,天下冢宰。他悠悠调着甜羹,对只经历了半个故事的流云,讲完了十多年前的那场雪。
“据说那一回,全府的幕僚门客都分到了一小块羊肉。他们吃了荤腥,也就不好去明德山搅扰神坛了。真宗先帝下东迁令出卖我家,做了鸿烈的帮凶。也确实肉袒牵羊,独闯虎穴留了荀家一点血脉。我家与天家是敌是友,本就计算不清。而我,却是清清楚楚欠了她们一条性命。也许……还不止一条……”
荀朗的眼中闪过一丝怅惘。
流云虽然惊诧,却仍是冷笑着反驳:“这些不过是捕风捉影,凭空猜测。贤弟未曾见到天子肉袒牵羊,向贼请降,我却是真真实实看见了丹凤驿的熊熊烈火,栖霞谷的斑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