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知道她说这话的原因。按白芍的说法,龙门堡留下的旧疾,让她再不能生育,甚至变成石女。荀朗也是好医师,更懂体察凤翎的言行。他知道“变成石女”纯是一句唬他的谎话。如今看她的口气,“不能生育”倒像是真的。
凤骅成了她此生唯一的子嗣,她会格外紧张也是人之常情,他又何尝不能体谅?
可是那一句“只有他了”,还是像冰水一般兜头泼了荀朗一个透心凉。
她是个好母亲,可是让她变成母亲的男人,却不是他。
在关键的位置上,他行错了棋。所以失去了原本享有的大好河山。
云梦乡中的田园牧歌不过自欺欺人,离了那人,她的心里已然荒凉。强装出千依百顺,温柔可爱都只为将自身化成一张丝网,包裹起最后的血脉,牢牢保护,垂死挣扎。
妒恨犹如毒牙,重又开始啃食荀朗。
“子清?!”
见他转身要走,凤翎着了急,一把揪住他的衣袖。
荀朗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问:“你还要不要我去问君侯的病?”
“哦?好。多谢,多谢。”
天子闻言,感激得连连拱手作揖,颤颤巍巍,只差没有下跪。
……
凤翎错了。
荀朗确实没有做手脚。凤骅没有大碍,只是贪吃冰酪伤了肠胃。两天以后就又活蹦乱跳,无事一般。
风波过去了,余波却未曾平息。
天子错疑了荀相,只怕也又一次伤了那一颗忠心。
天子十分懊悔。可是懊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破镜或许能够重圆,嫌隙又岂能轻易弥合?
二人回家时,整整十里,竟然一路无言。
傍晚时分,眼看近了村舍,他们便依往日的习惯下马徒步而行,只听山中鸟鸣,脚畔溪流,吵得人心不安。偶尔有相熟的村妇见了凤翎,摇手同他们招呼,调侃她与夫子“夫妻情深”,搅得凤翎越发心慌。
荀朗牵着雪白的鹤影驹,缓缓行在前头。
灿灿余晖照到他挺拔清俊的身上,无人能够靠近,唯有投在碎石滩上的影子,紧紧相随,又瘦又长。
家快到了,日子还要过下去,总要有人先开口。
“大冢宰。”
凤翎厚着脸皮,用玩笑的口气唤了一声。
荀朗驻了足,努力试了试,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只得转回头,停住脚步,等她自己走过来:“主公见笑了。那不过是臣拿来吓唬庶民的把戏。”
凤翎看他脸色依旧冷淡,忖了忖,把心一横,演出了当年的“花痴”表情。
“求你别生气了。”
“臣不曾生气。”
他答得很快,答完了便再没言语。
二人各自牵马,并肩而行,死一般的寂静又开始蔓延。
凤翎的笑容也有些僵了。
“子清,我一生所学大多源自于你,我的伎俩你也全都知道。这样说来,我……也算是你的门徒吧?”
他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凤翎故作浮夸地叹了一声。
“冢宰恩师啊,人说庙堂重忠,江湖重义。你为我尽忠十多年,我又岂敢不高举义旗呢?”
荀朗扭回头,蹙起眉,用墨玉一般幽深清冷的眼眸打量了她一阵,一拱手道:“深谢主公高义。”
凤翎一窘,犹自强做嬉笑:“恩师不信,要不让徒儿去纳个投名状孝敬您老人家?”
“投名状?”
荀朗站定了,显然对她的话有了兴趣。
凤翎也停了脚步,点头道:“无论是贪官,还是恶霸,我都可以去替大冢宰行侠仗义的。”
荀朗的眉挑了挑。
她的脸故作无赖,那双乌溜溜的明眸里却分明写满了哀求。
荀朗咬了咬牙,终于在唇上成功做出了戏谑笑容。
“我可不要个猪一样的刺客。”
凤翎闻言,如释重负,撇撇嘴笑道:“你还莫嫌。我是你一手养成的,我若是猪,你就是猪倌。”
他微笑着,沉吟片刻,忽然俯身凑近了,玉面之上现出诡异:“好徒儿,你要纳投名状,那就请你替本座去拿下那人的头颅吧?”
凤翎一惊。
“那人?谁……”
“就是那个权势滔天,足与为师比肩的人啊。”他微微笑着,故意伸出马鞭轻轻去拂她执缰的手,“杀掉他。就算是你的……投名状。旁人的头,本座可是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