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皇子诞生将满百日,帝国疆土从严寒中复苏,千里莺啼,一江春水,正如女帝渐渐红润的脸色,重又现出生机勃勃的风采。
可是,去年的旧账还是要算的,而且算得热情高涨。
那些在风口浪尖中缩紧脖子的士大夫,一旦平安无事,有了反攻倒算的机会,便奋勇争先,党同伐异,做出一副忠臣烈士的嘴脸。
“这是怎么了?”
清晏堂里沸反盈天,喧哗声把正要进去奉药的孙季玉吓了一跳,她朝《江山无限》的屏风后伸了伸脑袋,一旁的女史掌事蔡嫣见了,赶忙将她拉住,小声提醒道:“议政呢。”
季玉吐了吐舌头。
亲娘啊,今儿的这场嘴仗打得也太凶了。
清晏堂虽不及宣政殿宏大,开不成御门听政的大规模朝会,却是帝国政务的真正中枢。因为这里是三公九卿内廷重臣在天台宫开会打嘴仗的“沙场”。
大半年的女史生涯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让季玉知道每位内廷重臣都长了三张面孔。
第一张在衙署之内,下属面前,常年一本正经,威严赫赫,偶尔轻薄女史,摸鱼躲懒。
第二张在宣政朝会上,天子眼皮下,风度翩翩,温柔敦厚,一团和气,不见锋芒。
还有一张,便是在这清晏堂议政时了。
所谓“文死谏,武死战”。
真有胆子拉下脸在宣政殿找女帝“直谏”的毕竟不多,何况管理日常政务的是两大权臣,天子只是招牌。所以文官们的战场就只在这清晏堂中,无论大人们地位如何崇高,一旦打起这种嘴仗,也能立刻卯足精神,张牙舞爪,互掐的劲头一点不比斗鸡差。
今日的这场嘴仗甚是难得,不但内廷全员参与,就连两面大旗——荀相与东皇也都列席。一个大病初愈,一个巡边方返,皇子降生,西北稍安,正是他们回来歇一口气,收拾山头的时候,众人若不抓住这个机会,弄出些子丑寅卯,表一表自家立场,一旦被误会成老滑持两端的,只怕今后在朝里也就混不下去了。
按外朝的规矩,清晏议政时,除了服侍笔墨,负责记事传话的殿前侍郎,任何人不得擅入,便是女史奉茶,若无传召,也不能搅扰。
“可是这药……该凉了。”
季玉担心的到不是乱七八糟的朝廷纲纪,而是里头那位安排嘴仗,哦,不对,是主持议政的相国的身体。看大人们吵得正在兴头,她总不能大咧咧闯进去跪倒荀朗跟前同他来一句:“丞相大人您歇一歇吧,该吃药了。”
她端着茶盘侍立在门侧,等了一阵子,进退不得,十分为难,只听得大人们“民意”、“清望”的喊了几嗓子,她虽不大明白意思,但从接近门口的那几位侍郎的表情来看,似乎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正犹豫间,一个与她们相熟的侍郎出来了,蔡嫣见了,忙招手叫住:“哎!杜六。”
少年走近她二人,四下望望。
“今日怎么了?都大半天了还不完,吵什么呢?”
杜六蹙眉小声道:“吵什么……还不是凉州的事。”
“凉州?!”
两个女娃都十分诧异。
“不是要处理人日那天金吾羽林的纠纷吗?怎么又扯上凉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