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君子吗?哪有一个君子会在庖厨里烹调十几年的阴谋诡计?
他与她,是一笔十个算盘也算不清的糊涂账。
“凤骅。”她尴尬地笑着,望了望白芍怀里的娃娃。
“凤华?”
“骅骝马的骅。他是个男娃,真是太好了,不用再……像我一样了。”
“骅骝马……还真是巧。”荀朗想起他今夜所骑的那个入宫贺礼,不由暗叹机缘奇妙。
却听门外徐尚宫一声通报:“陛下,绮罗娘子来报,戏法已经备好。”
“戏法?”荀朗诧异地蹙了眉。
“我本来还布置了西狄幻术,想让他们在夜空造一些祥瑞,骅儿他……来历不正,世家不认,群臣不服……”
天子气息奄奄,说得十分凄惨。
丞相低下头,用唇堵上她的嘴,截下了她的话头。
“让他们好好表演吧,我会与鸿远之一起把皇子介绍给众臣,他是……龙神之子,不是来历不正的孩子,你只管放心休养吧……”
凤翎瞪大眼,承受了这个苦味弥漫的吻,一股辛酸涌上心头。
他们都明白,即使物是人非,他们也不会伤害彼此。可是今夜的惨状还是让她遍体生寒,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与子清也会互相攻防,耍诈猜忌。
……
荀朗去了。
凤翎躺在榻上,听着窗外隐隐传来的乐声,暗暗捏紧了拳。
“你的计划太冒险了,我还以为……”
“以为我要死了?”天子扭头望着白芍,微笑道,“我说过,他与我有死生之约,永不相负,他若来践约,我便死不成了。他若不来么……他若不来……”
凤翎的神色渐渐暗淡。
“好在你和先主公积攒了十多年的福德,终于换回了他最重要的一次效忠。”
“北城的虎豹兵……”
“还在原处,未敢擅动。”
“这便好。”凤翎微微点了点头,叹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发出调令与他相拼……比死……还要怕。”
话未说完,却见窗外夜空中泛出七彩霞光,凤翎的眼中漾出一线惊喜:“白芍,你替我去看看,这光是不是……”
重瞳依命出屋查看,片刻后,回到天子榻前,郑重其事跪下叩头道:“禀报主公,祥瑞已经浮现,少主平安无事。”说罢又想起该讲些话来宽慰她悬了半日的心,便扯起笑道:“一个皇子……终于有了三个父亲。笨蛋主公,这一回确实没有白赌啊。”
白芍说完了,却不见榻上的人有回应,不由紧张地望向凤翎:“主公?”
原来天子早已泪流满面,惨白的唇颤抖了半晌,只漏出了四个字:“谢天谢地……”
就在天子流泪之时,前朝的麟德殿上,服侍过三代天子的尚宫徐婉贞正怀抱着凤家皇朝的新生儿,与群臣见面。在她的左右,分立着帝君与丞相。
人日庆典成了迎接皇子的仪式,清流和鸿党第一次携起了手。
看着徐婉贞把寓意洗尽前生罪孽的净水点到婴儿额上,朝臣们都识相地欢笑起来,原来丞相骑着火红骏马漏夜闯宫是为皇子诞生而祈福,骅骝马又恰恰应和了皇子的名讳,按照东夷风俗,孩子出生后,需要一个德高才盛之人把消息传布四方,没有人比荀相更适合担任这个角色了。
一场凶险万分的政变终于因这个男孩的到来化作了一团欢喜。
三月之后,春暖花开,事实早已淹没,只留华彩文章,天子在桃花树下翻看自己的起居注,史官们这样记录那个不眠之夜——
“景初三年正月初七,皇长子讳骅,生于超然之台。时有二龙戏于台上,斑斓五彩,三刻乃去。”
“写的不错。”凤翎满意地微笑,正要阖上书册,不防被人陡然抱起。
天子定睛看去,抱她的人是个胡子拉碴,形容憔悴的陌生粗汉。凤翎惊得花容失色,连喊“护驾”。
粗汉却笑盈盈不慌不忙。
“傻妞,我回来了。这一番,劳你受苦。”